小说 鹿鼎记旧版

第一三○回 恩将仇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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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三○回 恩将仇报

沐剑屏、曾柔、和公主三人都不会猜拳,韦小宝教了她们,「哥俩好」、「五经魁首」、「四季平安」的猜了起来。公主本来闷闷不乐,猜了一会拳,喝得几锺酒,便也有说有笑起来。

在船中过得一宵,次日午後到了通吃岛。众人来到岛上,只见当日清军扎营的遗迹犹在,但韦小宝大将军指挥若定的风光,自然是荡然无存了。韦小宝倒也不在意下,牵着方怡的手笑道:「恰姊姊,那日就是在这裏,你骗了我上船,险些儿将这条小命送在罗刹国莫斯科。」方怡吃吃笑道:「我跟你陪过不是了,难道向你叩头陪罪不成?」韦小宝道:「那倒不用。不过好心有好报,我吃了千辛万苦,今日终究能够陪着你了。」沐剑屏在後叫道:「你们两个在说些甚麽,给人家听听成不成?」方怡笑道:「他说要捉住了你,在你脸上雕一只小岛龟呢。」

苏荃道:「咱们别忙闹着玩,先办了正经事要紧。」当即吩咐船夫,将船里一应粮食用具,尽数搬上岛来,又吩咐将船上的帆篷、篙桨、船匠的木舵都拆卸下来,搬到岛上,放入山洞之中。韦小宝赞道:「荃姊姊真是细心,咱们只须看住这些东西,这艘船便开不走,不用担心他们会逃走。」

有了十几名船夫支使,韦小宝等六人在这通吃岛上的日子倒也过得舒适快乐。苏荃大有统带之才,每日裏分派众船夫捉鱼砍柴、捕兽起屋,谁也不敢偷懒了。晚饭过後,韦小宝便和众船夫掷骰赌钱,不到十天功夫,每个船夫都已欠了他几百两或几千两银子的赌债,人人债台越筑越高,那也不在话下。

忽忽过了一月有余,岛上的日子倒也过得优游自在。这一日午後,韦小宝和曾柔、沐剑屏三人坐在岛北一块岩石上垂钓。曾柔和沐剑屏各巳钓到了两尾大鱼。韦小宝性子急,说什么也钓不到,好容易有一条鱼上钩,眼见海面的浮子动了,他大叫一声,用力扯将上来。鱼一出水,曾柔和沐剑屏忍不住哈哈大笑,那里是鱼?却是一头大海龟,咬住了鱼钩,四只脚在空中乱抓乱扒,韦小宝也是大笑,说道:「钓鱼有什么希奇?你们有本事也钓一只大乌龟上来瞧瞧。」

话犹未了,忽听得海上远处砰的一响,似是大炮之声,韦小宝吃了一惊,手一松,乌龟连着钓杆一起掉入了海中。曾柔和沐剑屏齐声惊呼。抬头向声音来处望去,只见海面上白雾弥漫,雾中隐隐有两艘船驶来,跟着又是砰砰两响,果然是船上开炮。韦小宝叫道:「不好了!小皇帝派人来捉我了。」曾柔道:「咱们快上船逃吧。」

三人抛下钓杆鱼篓,飞奔回去。这时苏荃、方怡、公主三人也巳听到了炮声,迎了上来,但听得炮声不绝,炮弹落入海中,海水冲天而起。苏荃道:「帆舵都在岸上,来不及装了,只好躲了起来,见机行事。」六人中除了公主一人,其余五人都是多历艰险,倒也并不如何惊慌。苏荃道:「不管躲得如何隐秘,终究会给官兵搜了出来。咱们去躲在那边崖上的山洞之中,官兵只能一个个上崖进攻,来一个杀一个,免得给他们一拥而上。」韦小宝道:「对,这叫做瓮中捉鳖,一夫当关。」苏荃微微一笑,道:「对了!」公主却忍不住哈哈大笑。韦小宝瞪眼道:「有什么好笑?」

公主抿嘴笑道:「没甚么。你的成语用得真好,令人好生佩服。」韦小宝这三分自知之明倒也有的,料想必是自己成语用错了,向公主瞪了一眼。六个人进了山洞。苏荃挥刀割了些树枝,堆在山洞之前,遮住身形,以树枝孔隙间向外望去。

只见两艘船一前一後,笔直向岛驶来。後面那艘船还是在不住发炮,炮弹落在前船四周,水柱冲起。韦小宝道:「後面这艘船在开炮打前面那艘。」苏荃道:「正是。原来两艘船是敌人。」韦小宝喜道:「这样说来,这两艘船恐怕不是来捉我们的。」苏荃道:「但愿如此。只不过他们来到岛上,见到我们的屋子,还是非来搜寻不可。」韦小宝道:「前面的船怎地不还炮?真是没用。最好你打我一炮,我打你一炮,大家都打中,两艘船一起沉入了海底。」沐剑屏笑道:「那么你刚才钓到的那只大乌龟就有东西吃了。」韦小宝笑道:「可不是吗?」

前面那艘船较小,帆上吃满了风,驶得甚快。突然间一炮打来,桅杆断拆,帆布烧了起来。韦小宝等忍不住惊呼出声。只见前船登时倾侧,船头横了过来,跟着船上放下小艇,十余人跳入艇中,举桨划动。其时离岛已近,後船渐渐追近,水浅不能靠岸,船上也放下小艇,却有四艘之多。

前面一艘逃,後面五艘追,不多时先後跳上了沙滩。前面十余人奔过沙滩,察看周遭情势,只听得有人纵声呼道:「那边悬崖可以把守,大家到那边去。」韦小宝一听呼声,似是师父陈近南的声音,待见这十余人顺着山坡奔上崖来。奔到近处,一人手执长剑,站在崖边指挥,却不是陈近南是谁?

韦小宝大喜,从山洞中跃出,叫道:「师父,师父!」陡近南一转身,见是韦小宝,也是惊喜交集,叫道:「小宝,怎麽你在这裏?」韦小宝飞步奔近,突然一呆,只见过来的十余人中一个姑娘明眸雪肤,竟是阿珂。他大叫一声:「阿珂!」抢了过去,却见她身後站着一人,赫然是郑克爽。

既见阿珂,再见郑克爽,原是自然之理。可是韦小宝大喜若狂之下,再见到这讨厌家伙,登时一颗心沉了下来,呆呆站定。旁边一人叫道:「相公!」另一人叫道:「韦香主!」他顺口答应一声,眼角也不向二人斜上斜,只是痴痴的望着阿珂。忽觉一只柔软的小手伸过来握住了他左掌,韦小宝身子一颤,转头一看,只见一张秀丽的面庞上满是笑容,眼中却泪水不住的流将下来,却是双儿。韦小宝大喜,双臂一把将她抱住,叫道:「好双儿,这可想死我了。」

只听陈近南叫道:「冯大哥,风兄弟,咱们守住了这裏通道。」两个人齐声答应,各挺兵刃,并肩守住通上悬崖的一条窄道。原来一个是冯鍚范,一个是风际中。

韦小宝突然遇到这许多熟人,只问:「你们怎么会到这裏?」双儿道:「风大爷带着我到处寻你,遇上了陈总舵主,打听到你们上了船出海,於是……於是……」说到这里,喜欢过度,喉头哽咽着说不下去了。只见四艘小艇中的追兵都已上了沙滩,从崖上俯视下去,都是清兵,共有七八十人。当先一人手执长刀,身形魁梧,指挥清兵布成了队伍。

一队人远远站定,那将军一声令下,众兵从背上取下长弓,从箭壶裏取出羽箭,搭在弓上,箭头对准了悬崖。陈近南叫道:「大家伏下!」这种事情,韦小宝自不用师父吩咐,一见清兵取弓在手,早就稳稳妥妥的缩在一块岩石之後。只听那将军叫道:「放箭!」霎时间箭声飕飕不绝。悬崖甚高,自上而上的仰射,箭枝射到时劲力已衰。冯鍚范和风际中一挺长剑,一持单刀,将迎面射来的箭格打开去。

冯鍚范叫道:「施琅,你这不要脸的汉奸,有胆子就一对一的上来,跟老子决一死战。」韦小宝心道:「原来下面带兵的是施琅。行军打仗,这人倒是一把好手。」只听施琅叫道:「你有种就下来,单打独斗,老子也不怕你。」冯鍚范道:「好!」正要下去。陈近南道:「冯大哥,别上他的当。这人卑鄙无耻,甚么事都做得出。」冯鍚范只走了一步,便即住足,叫道:「你说单打独斗,干么又派四艘小艇……他妈的,是五艘,连我们的艇子也偷去了,臭汉奸,你叫小艇去接人,还不是想倚多为胜吗?」

施琅笑道:「陈军师,冯队长,你两仗武功了得,施某向来佩服。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,还是带了郑公子下来,一齐投降了吧。皇上一定封你两位做大大的官儿。」原来施琅当年是郑成功手下的大将,和周全斌、甘辉、马信、刘国轩四人合称「五虎将」。陈近南为军师。冯鍚范武功虽强,将略却非所长,乃是郑成功的卫队长。施琅和陈冯二人并肩血战,久共患难,这时对二人仍以当年为袍泽时的军街相称。悬崖和下面相距七八丈,施琅站得又远,可是他中气充沛,一句句话送上崖来,人人听得清楚。

郑克爽脸上变色,颤声道:「冯师父,你………你不可投降。」冯鍚范道:「公子放心。冯某只教有一口气在,决不能投降鞑子。」陈近南虽知冯鍚范素来阴险奸诈,曾几次三番要加害自己,以便保定郑克爽图谋延平郡王世子之位,但此时听他说来大义凛然,好生相敬,说道:「冯大哥,你我今日并肩死战,说甚麽也要保护二公子周全。」冯鍚范道:「自当追随军师。」郑克爽道:「军师此番保驾有功,回到台湾,我必奏明父王,大大的………大大的封赏。」陈近南道:「那是属下份听当为。」说着走向崖边察看敌情。

韦小宝笑道:「郑公子,大大的封赏是不必。你只要不翻脸无情,害我师父,就多谢你啦。」郑克爽向他瞪了一眼。韦小宝低声道:「师姊,咱们不如捉了郑公子,去献给清兵吧。」阿珂啐道:「一见了面,就不说好话。你怎么又来吓他?」韦小宝笑道:「吓几下玩儿,又吓不死的。就算吓死了,也不打紧。」阿珂呸了一声,退开几步,又向郑克爽靠近了几步。郑克爽颤声道:「这小子是鞑子的大宫,怎……怎尘正这裏?」阿珂道:「不用理他。他这大官是假的。」

韦小宝问双儿道:「大家怎麽在一起了?」双儿道:「陈总舵主带了风大爷和我出海找你,找了一个多月,许许多多海岛上都去瞧过了。我想起你曾到这通吃岛来过,跟陈总舵主说了,便到这边来瞧瞧。途中凑巧见到清兵船只追赶郑公子,打沉了他的座船,我们救了他上船,逃到这裏,谢天谢地,终於见到了你。」

双儿说到这裏,眼圈儿又红了。韦小宝伸手拍拍她肩头,道:「好双儿,这些日子中。我也是没一天不记着你。」这句话倒不是口是心非,他在通吃岛上日子虽过得悠闲自在,却也时时想念着阿珂和双儿。

只听陈近南叫道:「众位兄弟,乘着鞑子援兵未到,咱们下去冲杀一阵。否则再载得五艇鞑子兵来,那就不易对付了。」众人齐声称是。这次来到岛上的十余人中,除了陈、冯、郑、风以及阿珂,双儿之外,尚有天地会的会众八人,郑克爽的卫士三人。陈近南道:「郑公子、陈姑娘、小宝、双儿,你们四个留在这裏。余下的跟我冲!」长剑一挥,当先下崖。冯锡范、风际中和其余十一人跟着奔下,齐声呐喊,向清兵队疾冲而前。清兵纷纷放箭,都给陈、冯、风三人格打开了。

先前乘船水战,施琅所乘的是大战船,炮火厉害,陈近南等只有挨打的份儿。这时近身接战,清兵队中除了施琅一人之外,余下的都武功平平,怎抵得住陈、冯、风三个高手?天地会兄弟和郑府卫士身手也颇了得,这十四人一冲入阵,清兵当者披靡。

韦小宝道:「师姊,双儿,咱们下去冲杀一阵。」阿珂和双儿同声答应。阿珂转头向郑克爽道:「你在这裏给我们掠阵。」郑克爽道:「我也去!」眼见韦小宝拔了匕首在手,冲下崖去。双儿和阿珂先後奔下,郑克爽奔得几步,便停止不前,心思:「我是千金之体,怎能跟这些下属同去犯险?」叫道:「阿珂,你也别去吧!」阿珂奔得正急,并没听见,但见一名清兵挺枪刺来,她挥刀顺着枪杆削下。那清兵大声惨叫,四指削断,抛下长枪逃了开去。

韦小宝武功虽然平平,但身有四宝,冲入敌阵之中,却是履险如夷。那四宝?第一宝,匕首锋锐,敌刃必折;第二宝,宝农护身,刀枪不入;第三宝,逃功精妙,追之不及;第四宝,双儿在侧,清兵难敌。持此四宝而和高手放对,固然仍是不免落败,但对付清兵却是绰绰有余,霎时间连伤数人,果然是威风凛凛,杀气腾腾,心想:「当年赵子龙长坂坡七进七出,想来也不过如此。」

众人一阵冲杀,清兵四散奔逃。陈近南单战施琅,一时难解难分。冯鍚范和风际中却将众兵将犹如砍瓜切菜一般,不到一顿饭时分,八十多名清兵已死伤了五六十人,残兵败将纷纷奔入海中。众水军水性精熟,忙向大船游去,这一边天地会的兄弟死了二人,重伤一人。余下的将施琅团团圈住。

只见施琅钢翻飞,和陈近南手中长剑斗得甚是激烈,虽然陷身重围,却是丝毫不惧。韦小宝叫道:「施将军,你再不抛刀投降,转眼便成肉瞥了。」施琅凝神接战,对旁人的言行不闻不见。

斗到酣处,陈近南一声长啸,连刺三剑,第三剑上和施琅的钢刀粘在一起。他手腕抖动,急转了两个圈子,只听得施琅「啊」的一声,钢刀脱手飞出。陈近南剑尖起处,指住了他的喉头,喝道:「怎么说?」施琅怒道:「你打赢了,杀了我便是,有甚么话好说?」陈近南道:「这当儿你还在自逞英雄好汉?你背主卖友,英雄好汉是这等行迳吗?」施琅突然身子一仰,滚倒在地。

施琅一个打滚,摆脱了喉头的剑尖,双足连环,疾向陈近南小腿着地踢去。陈近南长剑一立,挡在腿前,施琅这两脚若是踢到,正是将自己的双足足踝送到剑锋上去,危急中左右手在地下一撑,两只脚硬生生的向上虚踢,一个倒翻筋斗向後跃出,才免了双足齐锄之厄。待得站起身来,陈近南的剑尖又已在他的喉头。

施琅万念俱灰,自知武功不是他对手,突然问道:「军师,国姓爷待我怎样?」

这句话问出来,却是大出陈近南意料之外。「国姓爷」便是郑成功,明朝皇帝赐他姓朱,朱为国姓,所以他的部属都尊称之为国姓爷。刹那之间,郑成功和施琅之间的恩怨纠葛,在陈近南脑海中一晃而过:当年施琅在郑成功军中立下大功,曾规复厦门。他一名部属谎报军情,犯了军法,施琅要斩,那人逃到郑成功的夫人董夫人处去求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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