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说 鹿鼎记旧版

第一○八回 赛马作弊

正在拼命加载..

第一○八回 赛马作弊

王进宝道:「韦都统这匹马,原来是天下少有的良驹。这种好马,每天要骑了快跑几十里,慢跑几十里,越是磨练越好。可是韦都统过於爱惜,不舍得骑它。这牲口过的日子太也舒服,吃的是上好精料,一年难得跑上一两趟,唉,可惜,可惜,好像是富贵人家的子弟,已经宠坏了。」

吴应熊听了,脸色微变,鼻孔中轻轻哼了一声,却不说话。韦小宝瞧在眼裏,知道王进宝最後这几句话已得罪了吴应熊,心想:「我不妨乘此机会,挑拨离间一番,让他们云南将帅不和。」便道:「王副将的话,恐怕只说对了一半,富贵人家子弟,也有本事极大的。好比额驸爷,他是你们王爷的世子,自幼儿锦衣玉食,可是他半点没给宠坏啊。」王进宝胀红了脸,忙道:「是,是。王爷世子,自然大大的不同。卑职决不是说额驸爷。」

赵良栋冷冷的道:「在你心中,只怕觉得也没甚麽不同罢。」王进宝怒道:「赵总兵,你今日为甚麽老是跟兄弟过不去?兄弟可没得罪你啊。」韦小宝笑道:「好了,别为了这种小事伤了和气,做武官的人,往往瞧不起朝廷裏的年轻大臣,那也是有的。」王进宝道:「回都统大人,卑职没有瞧你不起。」赵良栋道:「你瞧不起额驸爷。」王进宝大声道:「没有。」

韦小宝道:「王副将,可惜你养的好马都留在云南,否则倒让我们见识见识。」王进宝道:「我养的马,是,是,不敢当。」韦小宝心觉奇怪:「甚麽叫做『是,是,不敢当!』」赵良栋道:「反正王副将的好马都在云南,这是死无对证。韦都统,小将当年在关外养了几百匹好马,匹匹日行二千里,夜行三千里。就可惜隔得远了,不能让都统大人瞧瞧。」众人哈哈大笑,都知他是故意讥刺王进宝。

王进宝气得脸色铁青,指着左首的马廐,大声道:「那边的三十匹马,就是这次我从云南带来的。赵总兵。你挑十匹马,跟我这裏随便那十匹赛赛脚力,瞧是谁输谁赢。」

赵良栋见那些滇马又瘦又小,毛秃皮乾,心想:「你这些叫化马当真有甚麽了不起?」说道:「就是韦都统府裏牵来的那几匹牲口,也担保胜过了王副将你亲手调养的五痨七伤的心肝宝贝儿。」韦小宝哈哈大笑,道:「大家不用争了。额驸爷,咱们就来赛一赛马,我挑十匹,双方赌个儿采头。」

吴应熊道:「韦都统的大宛良马,我们的云南小马那裏此得上?不用赛了,当然是我们输。」韦小宝见王进宝气鼓鼓地、一脸不服气的神情,道:「额驸爷肯服输,王副将却不服输。这样吧,我拿一万两银子出来,额驸爷也拿一万面银子出来,今日下午,就去城外跑跑马,那一个赢了六塲,以後的就不用比了。你说好不好呢?」吴应熊还待再推,突然心念一动:「这小子年少好胜,我就故意输一万两银子给他,让他高兴高兴。」便道:「好,就是这么办。韦兄弟,你若是输了,可不许生气。」

韦小宝笑道:「赢得漂亮,输得光棍,那有输了生气之理?」

一瞥眼间,只见王进宝眼中闪烁着喜色,心道:「啊哟,瞧这王副将时神情,倒似是挺有把握,莫非他这些痨病马当真有长力?不行,不行,非作弊搞鬼不可。」他生平赌钱,专爱作弊,眼见这塲赛马未必准赢,登时动了坏主意,心想今日下午赛马来不及做手脚,说道:「既是大赌,我可得去好好挑选十匹好马。明天一早再赛如何?」吴应熊决心拉马,不尽全力,十塲比赛中输八九塲给他,今天此明天也都没分别,当即点头答应。

韦小宝在额驸府中饮酒听戏,不再提赛马之事。到得傍晚,竭力邀请吴应熊带同张勇、王进宝、孙思克三人到自己府中喝酒。吴应熊欣然答应,一行人便到韦小宝的伯爵府来。坐定献上茶後,韦小宝说声:「少陪,兄弟去安排安排。」吴应熊笑道:「大家自己人,不用客气。」韦小宝道:「贵客驾临,可不能太寒蠢了。」

来到後堂,吩咐总管预备酒席戏班,跟着叫了府裏的马夫头儿来,取出五百两银子,交了给他,说道:「我的玉花聪和别的马儿,还在额驸府中,你这就去牵回来,顺便请额驸府裏的一班马夫去喝酒,喝得他妈的个个稀巴烂。」那马夫头儿应了。韦小宝道:「给马儿吃些甚麽,那就身疲脚软,没力气跑路?可又不能毒死了。」马夫头儿道:「不知爵爷要怎么样,小人尽力去办就是。」韦小宝笑道:「跟你说了也不打紧,额驸有一批马,刚从云南运来的,自吹长力极好,明儿要跟咱们的马比赛。咱们可不能输了丢塲,是不是?」那马夫头儿登时明白,笑道:「爵爷要小人弄点甚麽给额驸的马儿吃了,明儿比赛,咱们就能准赢?」

韦小宝笑道:「对了,你聪明得很。明儿赛马,是有采头的,赢了再分赏金给你。你悄悄去办这件事,可千万不能给额驸府裏的马夫知道了。这五百两银子拿去请客,喝酒赌钱嫖堂子,他妈的什么都干,搞得他们昏天黑地,这才下药。」那马夫头儿道:「爵爷望安,错不了。小人去买几十斤巴豆,混在豆料之中,喂吴府的马儿吃了,叫一匹匹马儿全拉一夜稀屎,明日比赛起来,乌龟也跑赢它们了。」

韦小宝嘱咐马夫头儿已毕,这才出去陪伴吴应熊等人饮酒。他生怕吴应熊等回去後,王进宝又去看马,瞧出了破绽,是以殷勤接待,不住劝酒。赵良栋酒量极宏,一直跟王进宝斗酒,喝到深夜,除了韦小宝与吴应熊外,四员武将都醉倒了。

次日一早,宫裏太监奉了康熙旨意,召韦小宝进宫。既是皇帝召唤,赛马甚麽的只好搁一搁了。来到宫中,只见康熙笑容满面,心情极好,说道:「小桂子,有个好消息跟你说,尚可喜和耿精忠都奉诏撤藩,日内就动身来京了。」韦小宝道:「恭喜皇上,尚耿二藩奉诏,吴三桂老家伙一只手掌拍不来手………」康熙笑道:「孤掌难鸣。」韦小宝道:「对,孤掌难鸣,咱们就打他个落花流水。」康熙笑道:「倘若他也奉诏撤藩呢?」韦小宝一怔,道:「那也好得很啊。他来到北京,皇上要搓他圆,他不敢扁,皇上要搓他扁,他说甚么也圆不起来。」

康熙微笑道:「你倒也懂这个道理。」韦小宝道:「那时候,他好比,似蛟龙,困在沙滩,这叫做虎落平阳………」说到这裏,伸伸舌头,在自己额头卜的一下,打了一记。康熙哈哈大笑,道:「叫做虎落平阳被你欺,那时候别说他不敢得罪我,连你也不敢得罪啊。」韦小宝道:「是。是,那也好玩得紧。」

康熙道:「一篇敕建扬州忠烈祠的文章,我已经做好了,教翰林学士写了,你带去扬州,刻在碑上。挑个好日子,这就动身罢。」韦小宝道:「是。三藩奉诏撤藩,这忠烈祠还是要建麽?」康熙道:「也不知吴三桂是不是奉诏。再说,褒扬忠烈,本是好事,就算吴三桂不造反,也是要办的。」韦小宝答应了,闲谈之际,说起建宁公主请求觐见。康熙点点头,吩咐身後太监,即刻宣建宁公主入见。

韦小宝挂念着跟吴应熊赛马之事,但皇帝召见,若不是皇帝说「你去罢」,那是无论如何不能告辞的,只得陪着康熙说话。康熙兴致极好,详细问他罗刹国的风土人物,当时火枪手如何造反,苏菲亚公主如何平乱,大小沙皇如何并立。说了一回,公主来到了上书房。

一见之下,公主便伏在康熙脚边,抱住了他腿,放声大哭,说道:「皇帝哥哥,我今後在宫裏陪着你,再也不回去了。」康熙抚着她头发,道:「怎麽啦?额驸欺侮了你麽?」公主哭道:「谅他也不敢,他…他…」说着又哭了起来。康熙心道:「你阉割了他,使他做不了你丈夫,这可是你自作自受。」当下安慰了她几句,说道:「好啦,好啦,不用哭啦。你陪我吃饭。」

皇帝吃饭,并无定时,一凭心之所喜,随时随刻就开饭。当下御膳房太监开上御食,韦小宝在一旁侍候。他虽极得皇帝宠爱,却也不能陪伴饮食。康熙赏了他几十碗大棻,命太监送到他府中,回头再吃。公主喝得几杯酒,红晕上脸,眼睛水汪汪地,向着章小宝一瞟一瞟。在皇帝跟前,韦小宝可不敢有丝毫无礼,眼光始终不和公主相接,一颗心怦怦乱跳,暗想:「公主酒後若是漏了口风,给皇帝瞧了出来,我这颗脑袋可实在不大稳当了。」他奉旨护送公主去云南完婚,路上却监守自盗,和公主私通,这罪名可着实不小,心中不住懊悔,实不该向皇帝提起公主要求觐见之事。

韦小宝心中正自十五只吊桶打水,七上八下之时,公主忽道:「小桂子,给我装钣。」说着将饭碗伸到他面前。康熙笑道:「你饭量倒好。」公主道:「兄到皇帝哥哥,我饭也吃得下了。」待韦小宝装了饭,双手恭恭敬敬的捧着,放在公主面前桌上,公主左手垂了下去,重重在他大腿上扭了一把。韦小宝吃痛,却不敢声张,连脸上的笑容也不敢少了半分,只是未免笑得尴尬,却是无可如何了,心中骂道:「死婊子,几时瞧我不重重的扭还你。」心中骂声未歇,脑袋不由得向後一仰,却是公主伸手到他背後,拉住了他辫子用力一扯。

这一下却给康熙瞧见了,微笑道:「公主嫁了人,还是这样的顽皮。」公主指着韦小宝笑道:「是他,是他………」韦小宝心中大急,不知公主会说出甚麽话来,幸喜公主只格格的笑了几声,说道:「皇帝哥哥,你做皇帝的名声越来越好,我在宫裏不知道,这次去了云南一次,一路来回,听得百姓们都说你尧天舜日,就是这小子哪,」说着向韦小宝白了一眼,道:「官儿也是越做越大,只有你的小妹子,做人却是越来越倒霉。」

康熙本来心情甚好,建宁公主这几句恭维又是恰到好处,笑道:「你是妻凭夫贵,吴应熊他父子俩若是好好地听话撒藩,天下太平,我答应你升他的官便是。」公主小嘴一撇,道:「你升不升吴应熊这小子的官,不关我事,我要你升我的官。」康熙笑道:「你做甚麽官哪?」公主道:「小桂子说,罗刹国的公主做甚麽摄政王,你就封我做大元帅,派我去打番邦罢。」康熙哈哈大笑,道:「女子那能做大元帅的?」公主道:「古时候樊梨花,佘太君,穆桂英,那一个不是抓印把子做大元帅。为甚麽她们能做,我就不能 ?你说我武艺不行,咱们就来比划比划。」说着笑嘻嘻的站起身来。

康熙笑道:「你不肯读书,跟小桂子一般的没学问,就净知道这些戏文裏的故事。历史上女子做元帅的倒确是有的,唐太宗李世民的妹子,娘子军的元帅平阳公主,帮助唐太宗打定天下,那就厉害得很了。」公主拍手道:「这就是了。皇帝哥哥,你做皇帝胜了李世民,我就学学平阳公主,小桂子,你学甚麽啊?学高力士呢,还是魏忠贤?」

康熙哈哈大笑,连连摇头,说道:「你又来胡说八道了,小桂子这太监是假的,再说,高力士、魏忠贤都是昏君手下的太监,你这可不是骂我吗?」公主笑道:「对不起,皇帝哥哥,你别见怪,我是不懂的。」心中想着「小桂子这太监是假的」这句话,忍不住瞟了韦小宝一眼,心中不由得春意荡漾,说道:「我一直没进宫来,现下该去叩见太后了。」康熙一怔,心想:「假太后已换了真太后,你的母亲逃出宫去了。」他一直疼爱这个妹子,不忍令她难堪,说道:「太后这几天身子很不舒服,不用去烦她老人家了,到慈宁宫外磕头请安就是了。」公主答应了,道:「皇帝哥哥,我去慈宁宫,回头再跟你说话。小桂子,你陪我去。」韦小宝不敢答应。座[康]熙向他使个眼色,命他设法阻拦公主,别让她见到太后。韦小宝会意,点头领旨,当下陪着公主,往慈宁宫去。他嘱咐小太监先去通报,果然太后吩咐下来,身子不适,不用叩见了。

公主不见母亲很久,心中记挂,说道:「太后身子不舒服,我更要瞧瞧。」说着拔足便往太后寝殿中闯了进去。一众太监、宫女那敢阻拦?韦小宝急道:「殿下,殿下,太后她………她着了凉,吹不得风。」公主道:「我慢慢进门,一点儿风也不带进去。」推开了寝殿的木门,掀起门帷,只见罗帐低垂,太后睡在床上。四名宫女站在床前。

公主低声道:「太后,女儿跟你磕头来啦。」说着跪了下来,轻轻磕了几个头。只听得太后在帐中唔了几声。公主走到床边,伸手要揭帐子,一名宫女道:「殿下,太后吩咐,谁也别惊动了太后。」公主点点头,揭开了帐子一条缝,向内张去,只见太后面向裏床,似乎睡得很沉。公主低唤:「太后,太后。」太后一声不答。公主无奈,只得放下帐子,悄悄退了出来,心中一阵酸苦,忍不住哭了出来。

韦小宝见她没瞧破真相,心头一块大石落地,劝道:「公主在京裏,时时好进宫来请安。待太后大好之後,再来慈宁宫吧。」公主觉得有理,当即擦乾了眼泪,道:「我从前时住处不知怎样了,这就去瞧瞧。」说着便向自己的寝宫走去,韦小宝跟随在後。

公主以前所住的建宁宫便在慈宁宫之侧,片刻间就到了。公主嫁後,建宁宫由太监、宫女洒扫看守,一如其旧。公主来到寝殿门口,见韦小宝笑嘻嘻站在门外,不肯进来,红着睑道:「死太监,你怎不进来?」韦小宝笑道:「我这太监是假的,公主的寝殿进来不得。」公主一伸手,就扭住了他耳朵,道:「你不进来,我把你耳朵扭了下来。」用力一拉,韦小宝只得跟了进去。公主反手带上了门,上了门闩。韦小宝吓得一颗心突突乱跳,低声道:「公主,在宫裏可不能乱来,我………我,这可是要杀头的哪!」

公主一双眼水汪汪地如要滴出水来,昵声道:「韦爵爷,我是你奴才,我来服侍你。」双臂一伸,紧紧将他抱住了。韦小宝笑道:「不,不可以!」公主道:「好,我去跟皇帝哥哥说,你在路上引诱我,叫我阉了吴应熊那小子,现下又不睬我了。」伸手在他腿上重重扭了一把。

过了良久良久,两人才从寝宫中出来。公主满脸眉花眼笑,说道:「皇上吩咐你说罗刹国的事给我听,怎么还没说完,就要走了?」韦小宝道:「奴才筋疲力尽,可再也没力气说了。」公主笑道:「下次你再来跟我说去辽东捉狐狸的事。」韦小宝斜眼相睨,低声道:「奴才可再也说不动了。」公主格格一笑,一反手,拍的一声,打了他一记巴掌。在建宁宫执役的太监宫女都是旧人,素知公主又娇又蛮的脾气,见她出手打人,心中均想:「公主殿下嫁了人,毛脾气可一点没改。韦伯爵是皇上最宠爱的大臣,她居然也是伸手便打。」

两人回到上书房去向康熙告辞,天色已将黑了,只见康熙对着案上的一张大地图,正在凝神思索。公主道:「皇帝哥哥,太后身子不适,没能见着,过几天我再来磕头请安。」康熙点头道:「太后心情不好,甚麽人也不见,下次等她传见,你再来吧。」右手指着地图,问韦小宝道:「你们从贵州进云南,却从广西出来,那一条路容易去些?」原来他是在参详云南的地形。

韦小宝道:「云南的山可高得很哪,不论从贵州去,还是从广西去,都难走得紧。多数的山路不能行车,公主坐轿子,奴才就骑马。」康熙□□□□□□(顶峰按:此处缺字,1546。)车驾司郎中。」转头对公主道:「你这就回府去吧,出来了一天,额驸在等你了。」

公主小嘴一撇道:「他才不等我呢。」她有心想等齐了韦小宝一同出宫,在路上多说几句话儿也是好的,但听皇帝如此说,知道他要传见臣工,有国事谘询,说道:「皇帝哥哥,天这麽晚了,你还要处理国事,从前父皇可没你这么勤劳政务。」康熙心中一酸,想起父皇孤零零的在五台山出家,说道:「父皇聪明睿智,他办一个时辰的事,我三个时辰也办不完。」公主微笑道:「我听大家说,皇帝哥哥天纵英明,旷古少有,大家不敢说你强过了父皇,却说是中国几千年来少有的好皇帝。」康熙微微一笑,道:「中国历来的好皇帝可就多了。别说尧舜禹汤文武,三代以下,汉文帝、汉光武、唐太宗这些明主,那也是令人欣慕得很。」

公主见康熙说话之时,仍是目不转瞬的瞧着地图,不敢多说,向韦小宝飞了一眼,手臂仍是垂着,手指向着他指指,回过来向自己揩指,意思说要他时时来瞧自己。韦小宝会意,微微颔首。当下公主向康熙行礼,辞了出去。

公主出了书房,脚步声一远,康熙抬起头来,对韦小宝道:「如此说来,咱们造的大炮只怕太重太大,山道上不易拖拉。」韦小宝一怔,随即明白康熙心中所想,是要运大炮去云南打吴三桂,说道:「是,是。奴才胡裏胡涂,可没想到这一节。最好是多造小炮,两匹马拉得动的,进云南就方便得多。」康熙道:「山地会战,不能千军万马的一齐冲杀,步兵可此马兵更是要紧。」

过不多时,兵部车驾司三名满郎中、一名汉郎中一齐到来,磕见毕,康熙问道:「马匹预备得怎样了?」兵部车驾司管的是骡递和马政之事,当下详细奏闻,从西域买了多少马匹,从蒙古买了多少马匹,从关外又运到了多少马匹,眼前已共有八万五千余匹良马,正在继续购置饲养。康熙甚喜,嘉奖了几句。

四名郎中磕头谢恩。韦小宝忽道:「皇上,听说四川、云南的马匹和口外西域的马不同,身躯虽小,却有长力,善於行走山道,不知是也不是。」康熙问四名郎中道:「这话可真?」那汉人郎中道:「回皇上:川马滇马耐劳负重,很有长力,行走山道果然是好的,但平地上冲锋陷阵,远远及不上口马跟西域良马,所以军中是不用川马、滇马的。」康熙向韦小宝望了一眼,向那郎中道:「咱们有多少川马、滇马?」那郎中道:「回皇上:四川和云南的驻防军中,川马滇马不少,别地方就很少了。贵州的驻防军中有一千多匹。」康熙点了点头,道:「出去吧。」他不欲向臣下泄露布置攻滇的用意,待四名郎中告退後,向韦小宝道:「亏你提醒一句。明日就得下旨,要四川总督急速采办川马,这件事可须做得十分隐秘才好。」韦小宝忽然嘻嘻一笑,神色极是得意。康熙问道:「怎么啦?」韦小宝笑道:「吴额驸有一批滇马,刚从云南运来的,他夸口说这些马长力极好。奴才不信,约好了要跟他赛上一赛。滇马是不是真的有长力,明儿赛过这就知道。」

康熙微笑道:「那你得跟他好好赛一赛,怎生赛法?」韦小宝道:「我们说好了一共赛十塲,双方各出马十匹,采金一共是一万两银子。」康熙道:「只赛十塲,未必知道滇马的好处。你知道他有多少滇马运来?」韦小宝道:「我看他马廐之中,总有五六十匹,都是新运到的。」康熙道:「那你就跟他赛五六十塲好了,要斗长路,最好是去西山,跑山路。」见韦小宝脸色有点古怪,便道:「他妈的,没出息,若是输了,采金我给你出好了。」

韦小宝不便直告皇帝,已在吴应熊马廐中做下了手脚,这塲比赛自己已赢了九成九,但一赛下来,皇帝如以为滇马不中用,将来行军打仗,只怕误了大事,当下微笑道:「那倒不是为了采金………」康熙忽然「咦」的一声,道:「滇马跑长路有长力,吴应熊这小子运这一大批滇马到北京来干什么?」韦小宝笑道:「他定是想出风头,夸他云南的马好。」

康熙愁起了眉头,道:「不对!这……这小子想逃走!」韦小宝尚未明白,道:「逃走?」康熙道:「是了!」大声叫道:「来人哪!」吩咐太监:「立即传旨九门提督,闭紧九门。谁也不许出城,再传额驸吴应熊入宫见朕。」几名太监答应了出去传旨。

韦小宝脸上微微变色,道:「皇上,你说吴应熊这小子如此大胆,竟要逃跑?」康熙摇了摇头,道:「但愿我所料不确,否则的话,立刻就得对吴三桂用兵,这时候咱们可还没完全布置好。」韦小宝道:「咱们没布置好,吴三桂也未必完全布置奸了。」康熙脸上深有忧色,道:「不是的。吴三桂一到云南,就在招兵买马,起心造反了。他已搞了十几年,我却是这一两年来才着手大举部署。」韦小宝只有出言安慰:「不过皇上英明智慧,部署一年,抵得吴三桂二十年。」

康熙提起脚来,向他虚踢一脚,笑道:「踢你一脚,抵得吴三桂那老小子踢你二十脚,他妈的,小桂子,你可别看轻了吴三桂,这老小子很会用兵打仗,李自成这么厉害,都教他打垮了。朝廷之中,没一个将军是他的对手。」韦小宝道:「咱们以多为胜,皇上派十个将军出去,十个打他妈的一个。」康熙道:「那也得有个能干的大元帅才成。我手下要是有个徐达、常遇春,或者是个沐英,那就没有什么担忧了。」韦小宝道:「皇上御驾亲征,胜过了徐达、常遇春、李文忠、沐英。当年明太祖打陈友谅,他也是御驾亲征。」

康熙道:「你拍马屁容易,说什么鸟生鱼汤,英明智慧。真的英明,第一就得有自知之明。行军打仗,非同小可。我从来没打过仗,怎能是吴三桂的对手?几十万兵马,一个指挥失当,不免一败涂地。前明土木堡之变,皇帝信了太监王振的话,御驾亲征,大军几十万,都教这太监给胡裏胡涂的搞得全军覆没,连皇帝也给敌人捉了去。」韦小宝吓了一跳,忙道:「皇上,奴才这个太监可是假的。」康熙哈哈大笑,道:「你不用害怕,就算你这太监是真的,我又不是前明英宗那样的昏君,会让你胡来?」

说了一会话,太监来报,九门提督已奉旨闭城。康熙正稍觉放心,另一名太监接着来奏:「额驸出城打猎未归,城门巳闭,不能出城宣召。」

康熙在桌上一翻,站起身来,叫道:「果然走了!」问太监道:「建宁公主呢?」那太监道:「回皇上:公主殿下还在宫裏。」康熙恨恨的道:「这小子,竟没半点夫妻的情分。」

韦小宝道:「皇上,奴才这就去追那小子回来。」康熙问那太监道:「额驸几时出城去的?」那太监道:「回皇上:奴才去额驸府宣旨,额驸府的总管说道,今儿一清早,额驸就出城打猎去了。」康熙哼了一声道:「这小子倒厉害,算到今日我要传公主进宫,他就乘机溜了。」转头对韦小宝道:「他已走了六七个时辰,追不上啦。他从云南运来几十匹滇马,就是要一路换马,逃回昆明去。」韦小宝心想:「皇帝当真料事如神,一听到他运来大批滇马,就料到他要逃定。」眼见康熙脸色不佳,不敢乱拍马屁,忽然想起一事,笑道:「皇上望安,奴才有法子抓这小子回来。」康熙道:「你有甚麽法子?胡说八道!倘若滇马真有长力,他离北京一远,乔装改扮,再也追不上了。」

韦小宝不知马夫头儿是否已给吴应熊那批滇马吃了巴豆,不敢在皇面前夸下海口,说道:「食君之禄,忠君之事,奴才这就去追追看,真的追不上,那也没法子。」康熙点头道:「好!」提笔写了一道上谕,盖了玉印,命九门提督开城门放韦小宝出去,说道:「你多带骁骑营的军士,吴应熊若是拒捕,动手打好了。」韦小宝道:「得令!」接了上谕,便向宫外飞奔出去。

公主正在宫门相候,见他快步奔出,叫道:「小桂子,你干什么?」韦小宝叫道:「乖乖不得了,你老公逃了。」竟不停留,反而奔得更快。公主骂道:「死太监,没规没矩的,快给我站住。」韦小宝笑道:「我给公主捉老公去,披星戴月,马不停蹄………」一路胡言乱语,早就去得远了。

目录 阅读设置 浏览模式: 横排 竖排 手机观看 11