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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八回 奉旨祭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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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八回 奉旨祭天

三尊炮轮流施放,一共开了十炮,打中了七个土墩,只三个上墩偏了少些,没有打中。

康熙十分喜欢,对南怀仁和汤若望大加奖勉,当即升南怀仁为钦天监监正。汤若望原为太常寺卿加通政使,号「通玄教师」,在鳌拜手中被革,康熙上谕恢复原官,改号「通微教师」。原来康熙原名叫玄烨,这个玄字为了避讳是不能再用了。三尊大炮赐名为「神武大炮。」

回到宫中,康熙把韦小宝单独叫到书房之中,笑吟吟的道:「小桂子,咱们日夜开工,造他几百尊神武大炮,一字排开,对准了吴三桂这老小子轰他妈的,你说他还造不造得成反?」韦小宝笑道:「皇上神机妙算,本来就算没有神武大炮,吴三桂这老小子也是手到擒来。只不过有了神武大炮,那是更加如………如………如龙添翼了。」他本要说「如虎添翼」,但转念一想,以皇帝比作老虎,可不大恭敬。康熙笑道:「你这句话可太没学问了。飞龙在天,又用得着甚麽翼 ?」韦小宝笑道:「是,是。可见就算没有大炮,皇上也不怕吴三桂。」

康熙笑道:「你总有得说的。」眉头一皱,道:「说到这龙,我可想起一件事来。吴三桂跟蒙古、西藏、罗刹国勾结,还有一个神龙教。那个大逆不道的老婊子假太后,就是神龙教派来秽乱宫禁的,是不是?」韦小宝道:「正是。」康熙道:「这叛逆若不擒来千刀万剐,如何得报母后被害之耻、太后被囚之辱?」说到这裏,咬牙切齿,甚是气愤。韦小宝心想:「皇帝这话,是要我去捉拿老婊子了。那老婊子跟高尊者在一起,这时候不知是在那裏,要捉此人,那可大大的不容易。」心下踌躇,不敢接口。康熙果然说道:「小桂子,这件事万分机密,除了派你去办之外,可不能派别人。」韦小宝道:「是,是。就不知老婊子逃到了那裏?她那个奸夫一团肉球,看来会使妖法。」康熙道:「这老婊子躲到了荒山野岭之中,要找她果然不易。不过也有綫索可寻。你带领人马,先去将神龙邪教剿灭了,把那些邪教的党羽抓来,一一拷问,多半便查得到老婊子的下落。」

康熙见韦小宝有为难之色,说道:「我也知道这件事犹如大海捞针,很不易办。不过你一来能干,二来是员大大的福将,别人办来十分棘手之事,到了你手裏,往往便马到成功。我也不限□□□□□□(顶峰按:此次缺字,1398。)大了。只盼这次又托赖皇上的洪福,把老婊子擒来。」

康熙听他肯去,心中甚喜,拍拍他肩头,说道:「报仇雪恨虽是大事,但此之国家社稷的安危,又是小了。能捉到老婊子固然最好,第一要务,那还是攻破神龙岛。小桂子,关外是我大清龙兴发祥之地,神龙岛在旁虎视耽耽,若是跟罗刹人联手,占了关外,大清便没有根本。你破得神龙岛,好比是斩断了罗刹国人伸出来的五根手指。」韦小宝笑道:「正是。」突然提高声音叫道:「啊罗呜!」提起右手,不住乱甩。康熙笑道:「干甚麽?」韦小宝道:「罗刹国断了五根手指,自然痛得大叫罗刹话。」

康熙哈哈大笑,说道:「我升你为一等子爵,骁骑营正白旗满洲都统,再赏你个「巴图鲁』的称号,调动奉天驻防兵马,扑灭神龙岛反叛。」韦小宝跪下谢恩,说道:「奴才的官儿做得越大,福份越大。」康熙道:「这件事不可大张旗鼓,以防吴三桂、尚可喜他们得知讯息,心不自安,提早造反。须得神不知、鬼不觉,突然之间,将神龙教灭了。这样罢,我明儿再派你为钦差大臣,去长白山祭天。长白山是我爱新觉罗家远祖降生的圣地,我派你去祭祀,谁也不会疑心。」韦小宝道:「皇上神机妙算,神龙教教主寿与虫齐。」康熙道:「甚麽寿与虫齐?」韦小宝道:「那教主的寿命不过跟小虫儿一般,再也活不多久了。」

他在康熙跟前,硬着头皮应承了这件事,可是想到神龙教洪教主武功卓绝,教中高手如云,带一批只会抡刀射箭的兵马去攻神龙岛,自己这条小命看来十之八九难以保全。出得宫来,甚是闷闷不乐,忽然转念:「神龙岛老子是决计不去的,小皇帝待我再好,也犯不着为他去枉送性命。我这官儿做到尽头啦,不如到了关外之後,乘机到黑龙江北的鹿鼎山去,掘了宝藏,发他一笔大财,再悄悄到云南去,把阿珂娶了到手,从此躲将起来,每天赌钱听戏,岂不逍遥快乐?」

言念及此,烦恼稍减,心想:「临阵脱逃,虽然说来脸上无光,有负小皇帝的重托,可是性命交关之事,岂是开得玩笑的?掘了宝藏之後,不挖断满清的龙脉,也就很对得住小皇帝了。」次日上朝,康熙果然颁下旨意,升了韦小宝的官,又派他去长白山祭天。散朝之後,王公大臣纷纷来子爵府道贺。索额图见他有些意兴阑珊,说道:「韦兄弟,去长白山祭天,当然不是怎么的肥缺,比之到云南去敲平西王的竹杠,那是天差地远了,也难怪你没甚麽兴致。」韦小宝道:「不睹索大哥说,兄弟是南方人,生平最是怕冷,一想到关外冰天雪地,这会儿已经冷得发抖,今儿就已烤了半天的火。」索额图哈哈大笑,安慰他道:「那倒不用担心,我回头送一件火貂大氅来,给兄弟御寒。暖轿之中多生上一些火,就不会怎麽冷了。韦兄弟,派差到关外,生发还是有的。」

韦小宝道:「原来这辽东冻脱了人鼻子的地方,也能发财,倒要向大哥请教。」索额图道:「我们辽东地方,有三件宝贝………」韦小宝道:「好啊,有三件宝贝,取得一件来,也就花差花差了。」索额图笑道:「我们辽东有一句话,韦兄弟听见过没有?那叫做『关东有三宝,人参貂皮乌拉草』。」韦小宝道:「这倒没听见过,人参和貂皮,都是贵重的物事,那乌拉草,又是甚麽宝贝了?」索额图道:「那乌拉草,是苦哈哈的宝贝。关东一到冬季,天寒地冻,穷人穿不起貂皮,坐不起暖轿,倘若冻掉了一双脚,有谁给韦兄弟来抬轿子啊?这些乌拉草,关东遍地都是,只要拉得一把来晒乾了,塞在鞋子裏,那就暖和得紧。穷人穿不起棉袍、盖不起棉被,拿些乌拉草来缝在衣裏被裹,倒也能挡得住寒气。」

韦小宝道:「原来如此,乌拉草这一宝,咱们是用不着的,人参却不妨挑他几十担,貂皮也提他几百张回来,至爱亲朋,也可分分。」索额图哈哈大笑。

正说话间,亲兵来报,说是水师提督施琅来拜。韦小宝听到「施琅」两字,不由得脸上变色,想起那日自己将郑克爽钉在棺材之中,师父陈近南吩咐去放了他出来,一开棺材,裏面竟是青木堂兄弟关安基的尸身,还留下了一张条子,说甚麽「施琅拜上故人」。师父曾说这施琅武功高强,智谋过人,当年国姓爷就曾在他手下吃过败仗,这时候找上门来寻我的晦气,那便如何是好 ?忙向一名亲兵道:「快传阿三、阿六两人来。」

索额图笑道:「施靖海跟韦兄弟的交情怎样 ?」韦小宝心神不定,道:「施………施靖甚麽 ?」索额图道:「这位施提督爵封靖海将军,韦兄弟跟他不熟吗?」韦小宝摇头道:「从来没见过。」对亲兵道:「他来干甚麽?我不要见。」那亲兵答应了,出去辞客。跟着矮尊者和陆高轩二人到来,站在身後,韦小宝有这两大高手相护,略觉放心,原来阿三、阿六、是矮陆二人的假名。

过不多时,那名亲兵回进内花厅,双手托着一只盘子,说道:「这是施将军孝敬给都统大人的礼物。」韦小宝一看,见盘中放着一只玻璃盒子,盒裏放着一只白玉碗,碗中还刻着几行字。那只玉碗纯净温润,实是上佳的美玉,刻工也是十分精致。索额图笑道:「这份礼物可不轻哪,老施花的心血也真不小。」韦小宝问道:「怎么 ?」索额图道:「碗中刻了你老弟的名讳,还有『加官晋爵』四字,下面刻了『眷弟施琅敬赠』的字。」韦小宝沉吟道:「这人跟我素不相识,如此客气,定是不怀好意。」

索额图笑道:「老施的用意,那是再明白不过的,他一心一意要打台湾,为父母妻儿报仇。这些年来,老是在京裏缠着我们,要我们向皇上进言,为了这件事,花了的银子没有三十万,也有二十万了。他知道老弟是皇上驾前的第一位大红人,自然是要来钻这个路子。」

韦小宝心中一宽,说道:「原来如此。他为甚麽非打台湾不可?」索额图道:「这老施本来是郑成功部下第一员大将,後来郑成功疑心他要反,要捉拿他,却给他逃走了,郑成功气不过,将他父母妻儿都………」说着右掌左右挥动,作杀头的姿式。

韦小宝伸了伸舌头,说道:「连郑成功这样的英雄豪杰,也在这人手下吃过败仗,这位将军倒是不可不见。」对亲兵道:「施将军若是没走,跟他说我这就出去。」向索额图道:「大哥,咱们一起去见他吧。」他虽有矮尊者和陆高轩两人保护,对於这个施琅总还是心存畏惧。索图额是朝中一品大臣,有他在旁,谅来这施琅总也不敢贸然动粗。索额图笑着点了点头,两人携手走到大厅。

施琅坐在最下首的一张椅上,一听到靴声,便即站起,见两人从内堂出来,当即抢上几步,当即抢上几步,请下安去,朗声道:「索大人,韦大人,卑职施琅参见。」韦小宝拱手还礼,笑道:「不敢当。施将军的官阶比我大,怎地行起这个礼来?请坐,请坐,大家别客气。」

施琅恭恭敬敬的道:「韦大人如此谦下,令人好生佩服。韦大人少年早发,封公封侯,那是指日之间的事,不出十年,韦大人必定封王。卑职一个小小将军,又算得甚么?」韦小宝哈哈大笑,说道:「倘若真有这一日,那是要多谢你的金口了。」索额图笑道:「老施,在北京这几年,可学会了油嘴滑舌,再不像初来北京之时,动不动就得罪人。」施琅道:「卑职是粗鲁武夫,不懂规矩,全仗各位大人大量包涵。现下卑职已痛改前非。」索额图笑道:「你甚麽都学乖了,居然知道韦大人是皇上驾前第一位红官儿,走他的门路,可胜於去求恳十位百位王公大臣。」施琅恭恭敬敬的向两人请了个安,道:「全仗二位大人栽培,卑职永感恩德。」

韦小宝打量施琅时,见他五十左右年纪,眼光烱烱,颇有英悍之色,但容颜憔悴,颇有风尘之色,心想:「原来害死关夫子的,便是这人。他在棺材中救了郑克爽出去,不知是真的不知我身份呢,还是装儍,言语之中,倒得探听探听。」说道:「施将军给我那只玉碗,可名贵得很了,就有一桩不好。」施琅颇为惶恐,站起身来,说道:「卑职胡涂,不知那只玉碗中有甚麽岔子,请大人指点。」韦小宝笑道:「岔子是没有,就是太过名贵,吃饭的时候捧在手裏,有些战战兢兢,生怕一个不小心,打碎了饭碗,哈哈,哈哈。」索额图哈哈大笑,施琅陪着笑了几声。

韦小宝问道:「施将军几时来到北京?」施琅道:「卑职到北京来,已有整整三年了。」韦小宝奇道:「施将军是福建水师提督,不去福建带兵,却在北京玩儿,却是为了甚麽?啊,我知道啦,施将军定是在北京堂子裏有了相好的姐儿,不舍得回去了。」

施琅道:「韦大人取笑了。皇上召卑职来京,垂询平台湾的方略,卑职说话胡涂,应对失旨,皇上一直没有吩咐下来。卑职在京,是恭候皇上旨意。」

韦小宝心想:「小皇帝十分精明,他心中所想的大事,除了削平三藩,就是如何攻取台湾。你说话就算不中听,只要当真有办法,皇上必可原谅,此中一定另有原因。」想到索额图先前的说话,又想:「这人立过不少功劳,想是十分骄傲,皇上召他来京,他就甚麽都不卖帐,一定得罪了不少权要,以致许多人故意跟他为难。」笑道:「皇上英明之极,要施将军在京候旨,定有深意,你也不用心急,时辰末到,着急也是无用。」

施琅站起身来,说道:「今日得蒙韦大人指点,茅塞顿开。卑职这三年来一直心中惶恐,只怕是忤犯了皇上,原来皇上另有深意,卑职这就安心得多了。韦大人这番开导,真是恩德无量。」韦小宝善於拍马,但听人奉承,却也听得十分开心,笑道:「皇上曾说,一个人太骄傲了,就不中用,须得挫折一下他的骄气。别说皇上没有降你的官,就算充你的军,将你打入天牢,那也是栽培你的一番美意。」施琅连声称是,手心中不由得出汗,心想:「皇上倘若真的这么栽培我,那可吃不消了。」

索额图捋了捋胡子,道:「是啊,这位韦兄弟说得再对也没有了。玉不琢,不成器,你这只玉碗若不是又车又磨,只是一块粗糙石头,有甚麽用?」施琅又道:「是,是。」

韦小宝道:「施将军,请坐下来。听说你从前在郑成功部下,为了什麽事跟他闹翻的啊?」施琅道:「回大人的话,卑职本来是郑成功之父郑芝龙的部下,後来拨归郑成功统属。郑成功称兵造反,卑职见事不明,胡裏胡涂的也就跟着统帅办事。」韦小宝道:「嗯,你反清……」他本想说「你反清复明,原也是应当的」,他平时跟天地会的弟兄们在一起,说顺了口,险些儿漏了出来,幸好及时缩住,忙道:「後来怎样?」

施琅道:「那一年郑成功在福建打仗,他的根本之地是在厦门,大清兵忽施奇袭,攻克厦门,郑成功进退无路,十分狼狈。卑职罪该万死,不明白该当効忠王师,居然带兵又将厦门从大清兵手中夺了过去。」韦小宝道:「你这可给郑成功立了一件大功啊。」施琅道:「当时郑成功也升了卑职的官,赏赐了不少东西,可是後来为了一件小事,却闹翻了。」韦小宝道:「那是甚么事?」施琅道:「卑职属下有一名小校,卑职派他出去打探军情,可是这人又怕死又偷懒,出去在荒山裏睡了几天,就回来胡说八道一通。我听他说得不大对头,仔细一问,查明了真相,就吩咐关了起来,第二天斩首。不料这小校倒也神通广大,半夜裏逃了出去。逃到郑成功府中,向郑成功的夫人董夫人哭诉,说我寃枉了他。董夫人心肠软,派人向我说情,要我饶了这小校,说甚么用人之际,不可擅杀部属,以免士卒寒心。」

韦小宝听他说到董夫人,想起陈近南的话来,这个董夫人喜欢次孙克爽,几次三番要立他为世子,不由得心中怒气勃发,骂道:「这老婊子,军中之事,她妇道人家懂得什么?他奶奶的,天下大事,就败坏在这种老婊子手裏。部将犯了军法若是不斩,人人都犯军法了,那还能带兵打仗么?这老婊子胡涂透顶,就知道喜欢小白脸。」施琅万料不到他听到这件事时会如此愤慨,登时大起知己之感,一拍大腿,说道:「韦大人说得再对也没有了。您也是带惯兵的,知道军法如山,克敌制胜,全仗着号令严明。」韦小宝道:「老婊子的话,你不用听,那个甚麽小校老校,抓来喀嚓一刀就是。」

施琅道:「卑职当时的想法,跟韦大人一模一样。我对董夫人派来的人说道,姓施的是国姓爷的部将,只奉国姓爷的将令。我意思说,我不是董夫人的部将,可不奉夫人的将令。」韦小宝道:「是极,谁做了老婊子的部将,那可是倒足大霉了。」

索额图和施琅听韦小宝大骂董夫人为「老婊子」,忍不住都觉好笑,那裏知道他另有一番私心。施琅道:「那老………那董夫人恼了卑职这话,竟派了那小校做府中亲兵,还叫人传话来说,有本事就把那小校抓来杀了。也是卑职一时忍不下这口气,亲自去把那小校一把抓住,一刀砍了他的脑袋。」韦小宝鼓掌叫道:「杀得好,杀得妙,杀得乾净利落,大快人心。」

施琅道:「卑职杀了这小校,自知闯了祸,便去向郑成功谢罪。我想我立过大功,部属犯了军法,杀他并没有错。可是郑成功听了妇人之言,说我犯上不敬,当即将我扣押起来。我想国姓爷英雄慷慨,一时之气,关了我几天,也就算了。那知过了多时,我爹爹和我弟弟,以及我的妻子,都给拿了,送到牢裏来。这一来我才知大事不妙,郑成功要杀我的头。乘着监守之人一个疏忽,逃了出来。过不多时,就得到讯息,郑成功将我全家杀得一个不留。」

韦小宝摇头叹息。施琅咬牙切齿的道:「郑家和我仇深似海,只可惜郑成功死得早了,此仇难以得报。卑职立下重誓,总有一天,也要把郑家全家一个个杀得乾乾净净。」韦小宝早知郑成功海外为王,是个大大的英雄,但一听施琅要投郑氏全家,那自然包括他的大对头郑克爽在内,发觉志同道合,连连点头。说道:「该杀,该杀,你不报此仇,不是英雄好汉。」索额图道:「施将军,郑成功杀你全家,确是不该,不过你也由此而因祸得福,弃暗投明。若不是如此,只怕你此刻还在台湾抗拒王师,做那叛逆造反之事了。」施琅道:「索大人说得是。」

韦小宝问道:「郑成功杀了你全家,你一怒之下,就向大清投诚了?」施琅道:「是。先帝恩重如山,卑职起义归诚,先帝派我在福建做事。我感恩图报,奋不顾身,立了一些微功,升为福建同安副将。恰好郑成功率兵来攻,卑职跟他拚命,托着先帝的洪福,大获全胜。先帝大恩,升我为同安总兵。後来攻克了厦门、金门、和梧屿,又联合一批红毛兵,坐了夹板船,用了洋枪洋炮,把郑成功打得落海而逃,先帝升卑职为福建水师提督,又加了靖海将军的头街。其实卑职功劳是半分也没有的,一来是我大清皇上的福份大,二来是朝中诸位大人指示得宜。说到功劳,那还是索大人、韦大人居多。」

韦小宝嘻嘻而笑,心想:「你攻克厦门、金门之时,我还在杨州妓院裏跑腿,居然还是我的功劳比你大。」笑道:「你从前在郑成功军中,又在福建跟他打了几塲硬仗,台湾的情形自然是很明白的。皇上召你来问攻台的方略,你怎么说了 ?」施琅道:「卑职启奏皇上,台湾孤悬海外,易守难攻。台湾将士,又都是当年跟随郑成功的百战精兵。如要攻台,统兵官须得事权统一,内无掣肘,便宜行事,方得成功。」韦小宝道:「你说要独当一面,让你一个人来发号施令。」施琅道:「卑职不敢如此狂妄,只不过攻打台湾,须得出其不意,攻其无备。京师与福建相去数千里,遇有攻台良机,上奏请示,待得朝中批示下来,说不定时机已失。台湾诸将别人也就罢了,有一个陈永华足智多谋,有一个刘国轩骁勇善战,实是大大的劲敌,倘若贸然出兵,难有必胜的把握。」

韦小宝点头道:「那也说得是。皇上英明之极,不会怪你这些话说得不对。你又说了些甚麽 ?」施琅道:「皇上又垂询攻台方略。卑职回奏说,台湾虽然兵精,毕竟为数不多。大清攻台,该当双管齐下。第一步是用间,使得他们内部不和。最好是散布谣言,说道陈永华有废主自立之心,要和刘国轩两人阴谋篡位。郑经这人见事不明,疑心一起,说不定就此杀了陈刘二人;就算不杀,也必不肯重用,削了二人的权柄。陈刘二人,一相一将,那是台湾的两根柱子,能够二人齐去,那是最好,就算只去一人,余下一个也是独木难支大夏了。」

韦小宝暗暗心惊:「他妈的,你想害我师父。」又想:「他跟我明言要害我师父,那么那日他救郑克爽之时,并没见到我,不知我跟天地会的关连。」心中一宽,问道:「还有个『一剑无血』冯锡范呢?」施琅大为惊奇,说道:「韦大人居然连冯鍚范也知道。」韦小宝道:「我是听皇上闲谈之时说起过的。皇上於台湾内情,了如指掌。皇上说道,董夫人喜欢小孙子郑克爽,不喜欢世子郑克臧,要儿子改立世子,可是郑经不肯。可有这件事?」施琅又是惊讶,又是佩服。说道:「圣天子聪明智慧,旷古少有,居於深宫之中,明见万里之外。皇上这话,半点不错。不瞒二位大人说,那郑克爽,不久之前就来过北京,卑职还见过他。」索额图和韦小宝齐道:「有这等事?」两人言语中都显得大为奇怪,自然一是真奇,一是假装了。韦小宝道:「那你就该劝他回去干掉哥哥,自立为王,劝他首先杀了陈永华和刘国轩哪。」

施琅在大腿上连连拍击,站起身来,说道:「韦大人见事明白,当真令人佩服得五体投地。卑职确是如此劝他,郑克爽一口答应。那陈永华另有个名字,叫作陈近南。当年郑成功在江南带狗急跳墙,反抗大清,事败之後逃到台湾,可是还有十多万旧部不能同去,流散各地。陈永华奉了郑成功之命,组了个大逆不道的邪会,叫作天地会,收罗郑成功的旧部,死心不息,阴谋反叛。因此这人时时秘密从台湾来到内地,暗中筹划图谋不轨之事,上一次他跟郑克爽同来,不知如何,竟然起心要害死郑克爽。看来他确想自立为台湾之主,倒也不是随便诬赖他的。」

韦小宝道:「这事你又如何知道?难道你暗中还是跟台湾的人来往么?」施琅道:「卑职处心积虑,要攻台湾,当年在厦门、金门一带,曾派了不少人混入台湾作间谍。郑克爽这次来到内地,手下所带的卫士之中,就有卑职的人在内。因此他们一到北京,卑职就得到了讯息。卑职本想这是天赐良机,正好将陈永华连同他手下一批反贼一网打尽,只可惜………只可惜,唉,卑职是福建水师提督,在北京无职无权,调不动兵马。那天一得到讯息,立即去兵部求见,想要报讯,只怪过去三年中卑职在兵部走动太勤,总是去求回福建原任,人人一见我便觉厌烦。这一次尚书和侍郎固然见不着,连武选司、车驾司的郎中、员外郎,也是一听得卑职报名,个个推说没空相见。」

索额图和韦小宝一齐大笑。韦小宝笑得甚是尴尬,暗道:「好险,好险!那天若是给他报了信,大队兵马前来捉拿,老子这个脑袋,早巳搬到了外婆家去啦!」

施琅却也给二人笑得甚是忸怩,全没察觉到韦小宝脸上的恐惧之色。他自从给康熙召来北京之後,只见到皇帝一次,从此便在北京投闲置散,做的官仍是福建水师提督,爵位仍是靖海将军,但在北京领一份乾饷,无职无权,比之顺天府衙门中,一个小小公差的威势尚不如,以他如此雄心勃勃的汉子,自然是坐困愁城,犹似热锅上蚂蚁一般了。因此他在这三年之中,过不了几天便到兵部去打个转。送礼活动,钱是花得不少,十多年来宦囊所积,几乎都已填在北京官塲这无底洞裏,但皇帝既不再召见,同任福建的上谕也不知何年何月才拿得到手。到得後来,兵部衙门一听到施琅的名字就是头痛,他手头已紧,无钱送礼,自是谁也不愿见他了。

韦小宝定了定神,说道:「兵部衙门那些人,误了国家大事,这罪过可不小啊。」施琅忙道:「不,不,韦大人不用见怪兵部,他们都以为卑职又是去活动回任的事,说来说去,千遍一律,自然听得腻了,也怪不得他们讨厌。当时卑职很是着急,心想明知陈永华、郑克爽来到北京,难道就让他们太太平平的回去不成?於是独自一人,去天地会的落脚之地打探消息。我从後院子进去,刚进边门,就听得园子裏兵刃交加,有人在打架。」

韦小宝道:「嗯,原来天地会起了内哄,是谁跟谁打啊?」心中又是恐惧起来,不知施琅是否会当着索额图之面,说见到了自己。施琅道:「我只有孤身一人,深入虎穴,可不敢太卤莽了,当下悄悄躲在一个柴堆之后,听了一回,原来是郑克爽和冯锡范两个,双斗陈永华。」韦小宝道:「这可越来越是奇怪了。施将军,只怕你当时头痛身熟,脑子有些胡涂了,定是听错了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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