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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○三回 罗刹公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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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○三回 罗刹公主

屋内声音顿歇,过了一会,一个男子声音暍问起来。韦小宝和双儿伏在地下,一时不知如何是好,只听得门闩拔下,木门推开,一人手提灯笼,向门外照看。韦小宝一跃而起,右手一伸,一匕首戳入了他胸膛。

那人哼也没哼一声,便即软软的瘫了下去。双儿抢先入屋,一瞥之下,只见房中空荡荡地不见有人,奇道:「咦,那女人呢?」韦小宝跟着进来,见房中有一张炕,一张木桌,一只木箱,桌上点了一枝熊脂蜡烛,那女人却已不知去向,说道:「快找,别让她去报讯。」眼见这房中除了大门之外,别无出路,他将死人拉了进来,关上大门。见那死人是个外国兵士,下身赤裸,没穿裤子。

韦小宝抬头向梁上一望,不见有何异状,说道:「一定是在这裏。」抢到箱边,揭开箱盖,跟着身子向旁一闪,以防那女人在箱裏开枪。过了一会,不见动静。双儿道:「箱子裏也没有,这可真奇了。」韦小宝走近一看,见箱中放满了貂皮,伸手掏了一掏,下面也都是皮毛。忽然间鼻中闻到一阵浓香,显是女子的脂粉香气,韦小宝道:「这裏有点儿靠不住。」将貂皮狐皮抓了出来,抛在地下,箱子底下赫然是一个大洞,喜道:「在这裏了!」

双儿道:「原来这裏有地道。」韦小宝道:「赶快得截住那女子。她一去报信,大队外国强盗涌来,可乖乖不得了。」迅速脱下身上臃肿的毛皮,手持匕首,便从洞中钻了进去。他对外国兵是很怕的,但外国女人却不放在心上。那地道斜而向下,只能爬行,他身子瘦小灵活,地底爬行特别迅捷,只爬出十余丈,便听得前面有声。他手足加劲,爬得更加快了,用力抓了一把,碰到一条光溜溜的小腿。那女子一声低叫,忙向前逃去。

韦小宝大喜,心想:「我若是一刀刺死了你,不算英雄好汉。外国男鬼见得多了,外国女鬼是甚麽模样,倒要好好的瞧上一瞧。」将匕首插回刀鞘,冲前丈余,两手抓住了那女子的右腿。地道之中那女子不能转身,拚命向前爬行,这女子力气着实不小,韦小宝竟是拉她不住,反而给她拖得向前移了丈许。韦小宝双足撑开,抵住了地道两边土壁,才不再给她拉前。突然之间,那女子用力上挣,韦小宝手上一滑,竟然给她挣脱。那女子迅即向前,韦小宝扑了上去,一把抱住,突然头顶空了,却是到了一处较为宽敞的所在。那女子一声低笑,转过头来,向他一吻,黑暗之中,却吻在他的鼻子上。

韦小宝只觉满鼻子都是浓香,怀中抱着的那女子全身光溜溜地。竟是一丝不挂,又觉那女子反手过来,抱住了自己。他心中一阵迷迷糊糊,只听得双儿低声道:「相公,怎么了?」韦小宝唔唔几声,待要答话,怀中那女子伸嘴吻住了他嘴巴,登时说不出话来。便在这时,忽听得头顶有人说道:「我们得知总督来到雅克萨,所以赶来相会。」

这句话钻入耳中,宛似一桶冰水当头淋将下来,说话之人,竟然便是神龙教的洪教主。

怎么洪教主会在头顶?自己怀中抱着的这个罗刹女子,怎么又对我如此亲热?他生平所逢的奇事着实不少,但今晚在这地道中的遭遇,当真是从所未有,匪夷所思。怀中虽然抱的是温香软玉,心中所想的却是洪教主要抽筋剥皮。他胆战心惊之下,急忙放开了怀中女子,便欲转身逃走,那知这女子却紧紧搂住了他,不肯松手。韦小实大急,在耳边说道:「叽哩咕噜,唏哩花拉,胡裏胡涂。」心想我这几句杜撰罗刹话,只盼她听得懂。

那女子在他耳边低声说道:「甚麽唏哩花拉,胡裏胡涂,嘻嘻,你胡说八道。」说着伸手过来,在他顋帮子上重重扭了一把。韦小宝低声道:「啊哟,原来你不是罗刹女子。」便在这时,听得头顶一个男人叽哩咕噜的说了一串外国话。他声音一停,另一个人说道:「总督大人说,神龙教教主大驾光临,他欢迎得很,没有远远过来迎接,很是失礼,请教主原谅。总督大人祝贺洪教主长命百岁,多福多寿,事事如意,盼望跟洪教主做好朋友,同心协力,共图大事。」

韦小宝心道:「这传话的人不会说话,把『仙福永享、寿与天齐』传成了长命百岁,多福多寿。」只听洪教主道:「敝人祝贺罗刹国皇上万寿无疆,祝贺总督大人福寿康宁,指日高升。敝人谒诚谒力,和罗刹国同心协力,共图大事。从此有福共享,有难共当,永远不会背盟。」

那传话的人说了,罗刹国总督跟着又叽哩咕噜的说之不休。韦小宝在那女子身边低声问道:「你是谁?为甚麽不穿衣服?」那女子低声笑道:「你是谁?为甚麽,穿衣服?」说着便来解韦小宝的内衣。韦小宝在这当口,那有心情干这风流快活勾当?忙道:「这里危险得很,咱们快出去。」那女子低声道:「不动,不动!动了,就听见了。」她说的虽是中国话,但语气生硬,听来十分蹩扭。

韦小宝当下不敢稍动,耳听得洪教主和那罗刹国总督商议,如何吴三桂在云南一起兵,双方就夹攻满清,所定的方略果然和那罕帖摩听说全然一样。说到後来,洪教主又献一计,说道罗刹国若从辽东进攻,路程既远,沿途清兵防守又严,不如从海道在天津登陆,以火器大炮直攻北京,那么便可比吴三桂先取北京。那总督大喜,连称妙计,说洪教主如此忠心,将来一定划中国几省,立他为王。洪教主没口子的称谢。韦小宝听得又惊又怒,心想:「这家伙也是大汉奸,跟吴三桂没甚麽分别。他这计策倒是毒辣得很,我又得去禀告小皇帝,在天津海口多装大炮,罗刹国的兵船来攻,就砰嘭、砰嘭,轰他妈的。」

只听洪教主说道:「总督大人远道来到中国,我们没甚么好东西孝敬,这里是大东珠一百颗,貂皮一百张,人参一百斤,送给总督大人,另外还有贡品,呈给罗刹国皇上。」韦小宝听到这裏,心道:「这老狗居然带了这许多礼物,倒也神通广大。」突然觉得脸上一热,那女子又将一边脸颊贴了过来,跟着又觉她伸手来自己身上摸索。韦小宝道:「你摸我,我也不客气了。」那女子突然格的一声,笑了出来。这一下笑声颇为不轻,洪教主登时听见了,但他想总督大人房中藏了个女子,事属寻常,当下诈作没有听见,说了几句客套话,说道明天再行详谈,便告辞了出去。

韦小宝突然听得头顶拍的一声,眼前耀眼生光,原来自己和那女子搂抱着缩在一只大木箱中,箱盖刚给人掀开。那女子嘻嘻娇笑,跳出木箱,取过一件衣衫披在身上,对韦小宝笑道:「出来,出来!」韦小宝慢慢从木箱中跨了出来,那女子笑道:「还有一个!」双儿本想躲在箱中,韦小宝若是遇险,便可设法相救,听她这么说,也只得跃出。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外国军官手按佩剑,站在箱旁。

只见那女子一头黄金也似的头发,直披到肩头,一双眼珠碧绿,骨溜溜地转动,皮色雪白,容貌甚是美丽,只是一个鼻子却长得未免太高了一点,身材也高,站在当地,比韦小宝几乎高了一个头,约摸二十来岁年纪。她笑吟吟的瞧着韦小宝,说道:「你,小孩子,风流,坏蛋,嘻嘻。」

那总督沉着脸,叽哩咕噜的说了一会话,那女子也是叽哩咕噜的一套。那总督神态很是恭敬,鞠了几个躬。那女子又说起话来,一会手指韦小宝,那总督打开门,又将那中国人传译叫了进来,一男一女不住口的说话。韦小宝看那屋子之中,陈设了不少毛皮,榻上放了奸几件金光闪闪的女子衣服。看那女子露出雪白的一半酥胸,两条小腿,肤光晶莹,心想:「刚才把这女人抱在怀裏,怎地没摸一摸她?我可给洪教主吓胡涂了。」

忽听那传译说道:「公主跟总督问你,你是甚麽人?」韦小宝奇道:「她是公主吗?」那传译者道:「这位是罗刹国皇帝的御姊,苏菲亚公主殿下,这位是高里津总督阁下,快快跪下行礼。」韦小宝心想:「公主殿下,那有这般乱七八糟的?」但随即想到,康熙御妹建宁公主的乱七八糟,实在不在这位罗刹公主之下,看来这公主是真货了,於是笑嘻嘻的请了个安,说道:「公主殿下,你好,你真美貌之极,奸像是天上仙女下凡。我们中国,从来没有你这样的美女。」

苏非亚会说一些最粗浅的中国话,一听韦小宝,知是称赞自己美丽,登时心花怒放,说道:「小孩子,很好,有赏。」走到桌边,拉着抽屉,取了十几枚金币,放在韦小宝手裏。韦小宝道:「多谢。」伸手接过,烛光之下,见到公主五根手指真如玉葱一般,忍不住伸手抓住,放在嘴边吻了一吻。那传译大惊,喝道:「不得无礼。」那知这吻手之礼,在西洋外国甚是通行,原是对高贵妇女十分尊敬的表示,韦小宝误打误撞,竟然行得对了。只不过吻手礼吻的是女子手背,他却捉住了苏葬亚公主的手掌,乱吮手指,显得颇为急色。苏菲亚格格娇笑,竟不放手抽回。

苏非亚笑道:「小孩子,干甚麽的?」韦小宝道:「小孩子,打猎的。」突然之间,门外一人朗声说道:「这小孩子是中国皇帝手下的大臣,不可给他瞒过了。」正是洪教主的声音。

韦小宝一听之下,只吓得魂飞天外,一扯双儿的衣袖,便即向门外冲出。一推开门,只见洪教主双手张开,拦在门口。双儿跳起身来,迎面一拳。洪教主左手一格,右手一指巳点在她腰裏,双儿嗯的一声,摔在地下。韦小宝笑道:「洪教主,你老人家仙福永享,寿与天齐。夫人呢,她也来了吗?」洪教主不答,一手抓住了他後领,提进房来,说道:「启禀公主殿下,总督大人,这人叫做韦小宝,是中国皇帝最亲信的大臣,是皇帝的侍卫总管、亲兵都统、钦差大臣,封的是一等子爵。」那传译将这句话译了。

苏菲亚公主和总督脸上都现出不信的神色,苏菲亚笑道:「小孩子,不是大臣。大臣,假的。」洪教主道:「敝人有证据。」回头吩咐道:「把这小子的衣服取来。」只见陆高轩提了一个包袱进来,一打开,赫然是韦小宝的衣帽服饰。

韦小宝大为惊奇,心想:「这些衣服怎地都到了他手裏?洪教主倒真神通广大。」洪教主吩咐陆高轩:「给他穿上了。」陆高轩答应了,抖开衣服,便给韦小宝穿上。这些衣衫在树林中都已给荆刺扯破了,但穿在身上,显然仍是十分合身,戴上帽子和花翎,果然是清廷的一个大官。韦小宝笑嘻嘻约道:「洪教主,你本事不小,我沿路丢掉衣衫,你就沿路的拾。」洪教主又吩咐陆高轩:「搜搜他身上,一定有中国皇帝的密旨甚麽的。」

韦小宝道:「不用你搜,我一起拿出来便是。」从怀裏掏出一大叠银票,一共有十多万银子。那总督在辽东已久,识得银票,一瞧之下,大为惊奇,对公主说:「这小孩子果然有些来历,身边带了这许许多多银子。」洪教主道:「这小鬼狡狯得很,搜他的身。」陆高轩和矮尊者将韦小宝身边所有物事尽数搜了出来,果然有一道康熙亲笔所写的密谕,着令「钦差大臣、一等一子爵、钦赐巴图鲁勇号、赐穿黄马褂、骁骑营正白旗满洲都统、兼御前侍卫副总管韦小宝前赴辽东一带公干,沿途文武百官,听候调遣」。这道谕旨上盖了御宝。那传译朗声读了出来,苏菲亚公主和高里津总督听了,都是啧啧称奇。

洪教主道:「启禀公主,中国皇帝,是个上孩子,他喜欢用小孩子做大官。这个小孩子,跟中国小皇帝游戏玩耍,会拍马屁,会吹牛皮,小皇帝喜欢他。」苏菲亚不懂「拍马屁、吹牛皮」是甚么意思,问了传译之後,嘻嘻笑道:「我也喜欢人家拍马屁,吹牛皮。」韦小宝一听,登时大喜,洪教主的脸色却十分难看。

苏非亚又问:「中国小皇帝,几岁?」韦小宝道:「中国大皇帝,十八岁。」苏菲亚笑道:「罗刹大沙皇,是我弟弟,也是年轻,二十岁,不是老头子。」韦小宝一怔:「甚麽头老乎?啊,她说错了,把老头子说成了头老子。」便指指她,说道:「罗刹美丽公主,不是头老子,很好。」指指自己,道:「中国大官,不是头老子,很好!」指指洪教主,道:「中国坏蛋,头老子,不好!不好!」苏非亚哈哈大笑,弯下腰来。那罗刹国总督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年青人,也大声笑了起来。洪教主却铁青了脸,恨不得一掌便将韦小宝杀了。

苏菲亚问道:「中国小孩子大官,到这裏来,做甚麽?」韦小宝道:「中国皇帝听说罗刹国的大人来到了辽东,派我来瞧谯。皇上知道罗刹国皇帝也是少年,知道罗刹国公主是仙女下凡,派小人前来送礼,送给公主和总督大人大东珠两百颗,人参两百斤。不料路上遇到这个大强盗,把礼物抢了去………」

他话没说完,洪教主已怒不可遏,提起右掌,便向韦小宝头顶劈将下来。韦小宝口中述说之时,全神贯注的瞧着洪教主动静,一见他提起手掌,当即使开九难所授的「神行百变」轻功,一溜便溜到了苏菲亚公主身後。只听得豁喇一声大响,一张木椅给洪教主的掌打击得倒塌下来。高里津吃了一惊,拔出短铣,将铣口指住洪教主,喝令不得乱动。刚才韦小宝那番话说得太长,公主听不懂,命传译传话,听完之後向洪教主笑道:「你的礼物,抢他的,自己留了一半,不好!」洪教主急道:「不是。这小子最会胡说,公主千万不可信他的。」

韦小宝先前隔着箱子,听到洪教主送了不少珍贵的礼物给总督,於是拿来加上一倍,说成是皇帝送的。洪教主一听之下,自是愤怒若狂。高里津以短枪指着自己,虽然西洋火器厉害,但以他武功,也自不惧,只是正当图谋大事之际,要倚仗罗刹国大力支撑,可不能因一时之忿,得罪了总督,当下慢慢退到门边,并不反抗。

高里津收起了短铣,说了几句话。传译说道:「总督大人请洪教主不必气恼,他知道这小孩子胡说。苏非亚公主秘密来到东方,中国皇帝决不会知道。中国皇帝也决不会送礼给罗刹国总督。」洪教主怒气顿息,微笑道:「总督大人英明,见事明白,果然不会受这小子蒙骗。」高里津当下问起韦小宝的来历。洪教主便将他如何杀了大臣鳌拜,如何送御妹建宁公主到云南去完婚,如何吹牛拍马,作恶多端,以致深得康熙宠幸等情加油添酱的说了,最後说道:「这小子是小皇帝的左右手,咱们杀了这小子,小皇帝一定大大不快活。咱们起兵干事,成功起来也快得多。」他一面说,传译不停的将他一番话译成了罗刹语。苏菲亚公主笑吟吟的瞧着韦小宝,心想:「瞧不出你这小鬼头儿,原来还有这许多古怪。」高里津沉吟半晌。道:「中国皇帝很喜欢这小孩子」洪教主道:「不错。否则他小小年纪,怎会做这样的大官?」高里津道:「这小孩不能杀,送信给中国皇帝,叫他拿大批金银珠宝,来换他回来。」苏菲亚大喜,在他左颊上轻轻一吻,说了几句话。这几句话那传译不译出来,想来自是赞他聪明。韦小宝心下暗喜:「只要不杀我就好,要小皇帝拿些金银珠宝来赎,那可容易得很。」洪教主神色很不愉快,却也无可奈何。

韦小宝将一叠银票分成了三叠,最厚的一叠送给了苏菲亚公主,另一叠送给高里津,第三叠最薄,他又从中抽了一张一百两的出来,送给那传译,其余的揣入了自己怀中。

苏菲亚、高里津、和那传译都很喜欢。苏菲亚要那传译数过,一共是多少银两,命他设法派人去关内兑换银子。一数之下,竟是十万两有零,无意之间发了这一笔大财,不由得心花怒放,抱住韦小宝,在他两边面颊上连连亲吻,说道:「银子够多啦,放了这孩子回去罢!」

韦小宝一想不对,此刻放了自己,非给洪教主杀死不可,忙道:「这样美丽的公主,我从来没有见过,想多看几天。」苏菲亚格格娇笑,说道:「我们,明天,间莫斯科去了。」韦小宝那知莫斯科在甚么地方,说道:「美丽公主,去莫斯科,小孩子大官,也去莫斯科。美丽公主,去天上月亮,小孩子大官,也去天上月亮。」苏菲亚见他说话伶俐,讨人欢喜,点头道:「好,我带你去莫斯科。」

高里津眉头微皱,待要阻止,转念一想:「这小孩子大官身边随随便便就带着十几万两银子,若是要中国皇帝来赎,一百万两银子一定肯出的。」他生性贪财,心想不能就这么轻易的放了他,说道:「很好,我们带你去莫斯科。」向洪教主挥了挥手。洪教主只得告辞,出门时向韦小宝怒目而视。韦小宝向他伸伸舌头,扮个鬼脸,说道:「洪教主仙福永享,寿与天齐。」洪教主怒极,带了陆高轩等人,迳自去了。

原来罗刹国的皇帝,称为沙皇,今年二十岁,名叫西奥图三世,苏菲亚是他的姊姊。这位西奥图三世脑筋倒是十分明白,只是生有残疾,行动不便,国家大事,经常在卧榻之上处决,国境极大,自是治理为难。国中精锐的军队一是哥萨克骑兵,一是罗刹的火枪营。西奥图三世的国土从西至东广延数万里,人种复杂,全仗哥萨克骑兵东征西战,那火枪营则是拱卫京师的皇帝亲兵。

苏菲亚自幼生性放纵。罗刹人风俗,与中华礼义之邦大异,男女之防,向来随便。苏菲亚又生得美貌,朝中王公将军颇多是她的情人。这个高里津总督英俊倜傥,很得公主的欢心,他奉派来到东方,在尼布楚、雅克萨两地筑城,企图进窥中国的蒙古、辽东等地。公主思念情人,竟然万里迢迢的从莫斯科追了来。

不过苏菲亚生性好动,虽然喜欢高里津,却做梦也没想过甚麽从一而终的事。这日在高里津卧房之中发现了一个地道,好奇心起,下去探察。原来这城内地道通到雅克萨城外,与哨岗联络,本是总督生怕城中有变,以备逃脱之用。苏菲亚一见到那个守兵,出言挑逗,便跟他胡天胡帝起来。不料那守兵为韦小宝所杀,罗刹公主无意中遇到了一个中国小孩大官。她听韦小宝说要跟自己上莫斯科去,觉得倒也有趣,便带了他和双儿同行。一路西行,苏菲亚有一队二百名的哥萨克兵卫护,有时乘马,有时坐驯鹿所拉的鹿撬,在无边无际的大雪原中日日向西。

如此行得二十余日,眼见离雅克萨城已有千余里,洪教主也不会追来,韦小宝一问去莫斯科的路程竟然尚有四个多月,不由得大吃一惊,说道:「那不是到了天边吗?再走四个多月,中国小孩子变成外国老头子。」苏菲亚笑道:「那你待怎样?想同北京去吗?你看厌我了?」韦小宝道:「美丽公主就是看一千年、一万年,也看不厌的。不过去得这样远,我心裏又害怕起来了。」

苏菲亚这二十几日中跟他说话解闷,多学会了许多中国话。韦小宝聪明伶俐,也学了不少罗刹话。两人旅途寂寥,一个本非贞女,一个也不是君子,一个既不会守身如玉,另一个也不肯坐怀不乱,自不免结下些露水姻缘。这时苏菲亚听说他要回去北京,不由得有些恋恋不舍,说道:「我不许你走。你送我到莫斯科,陪我一年,然後我让你回来。」韦小宝心中暗暗叫苦,但这些日子相处下来,已知这位公主性格刚毅,徜若不听她话,硬是要走,她多半会命哥萨克兵杀了自己,当下满脸笑容,连称十分欢喜。到得傍晚,悄悄去和双儿商量,是否有脱身的机会。双儿道:「相公要怎样办,我听你吩咐便是。」韦小宝眼望茫茫雪原,长叹一声,摇了摇头,知道两人若是逃走,如不带足粮食牲口,就算苏菲亚不派人来追,在这大雪原山也非冻死饿死不可。以前在辽东的树林雪地之中虽然荒僻寒冷,还可打猎寻食,这时却连天上飞的雀鸟也见不到一只,有时整整行走一日,雪地中见不到一只野兽的足迹。无可奈何之下,只得随伴苏菲亚西去。初时还记挂小皇帝怎样了,吴三桂有没有造反,阿珂那美貌小妞不知是不是在昆明,洪教主和方怡又不知在那裏,在大雪原中又行得一个多月,连这些念头也不想了。

在这冰天雪地之中,似乎脑子也结成了冰,好在韦小宝生性快活,无忧无虑,有时和苏菲亚说些不三不西的罗刹笑话,有时对双儿胡诌些信口开河的故事,却也颇不寂寞。过了四个多月,终於到了莫斯科城外。那时已是四月天时,气候渐渐和暖,冰雪也消融了。

但见那莫斯科城城墙虽是坚厚巨大,却建造得十分粗糙,远望城中房屋,也是污秽简陋,别说不能跟北京、扬州这些大城相比,就是中土的中小城市,也此它精致得多。只是几座圆顶尖塔的大教堂,倒还起得宏伟。韦小宝一见之下,心中登时瞧不起罗刹国:「甚么罗刹国,有甚麽了不起?拿到我们中国来,这种地方是养牛养猪的。亏这公主一路上还大吹莫斯科的繁华呢。」

早在离莫斯科数十里时,公主的卫队早巳进城禀报,只听得号角声响,城中有两队火枪兵骑马出来。苏非亚喜道:「沙皇兄弟派兵迎接我来了。」两队兵驰到近处,苏菲亚吃了一惊,只见众官兵头上都插了黑色羽毛,火枪上悬了一条条黑布,那是国有大丧的标记,忙纵马上前,高声问道:「发生了甚么事?」一名队长翻身下来,上前屈一膝下跪,说道:「启禀公主,皇上蒙上帝召唤,已离开了国家人民,上天堂去了。」苏菲亚心中悲痛,当即流下泪来,问道:「那是甚麽时候时事?」那队长道:「公主若是早到四天,就可跟皇上袂别了。」苏菲亚虽然早知这位沙皇兄弟身子衰弱,命不长久,但乍闻凶耗,也是不胜伤感,伏在马鞍上便大哭起来。

韦小宝见公主忽然大哭,不明原因,一问传译,才知是罗刹国皇死了,不由得心头一喜,寻思:「罗刹国皇帝仙福不享,国裏总要乱一阵子,要派兵去打中国,就没这么容易。」

苏菲亚等一行当下随着那队长进城,便要进宫。那队长道:「皇太后吩咐,讲公主到城外猎宫休息。」苏菲亚又惊又怒,喝道:「甚麽皇太后?那个皇太后管得着我?」那队长左手一挥,火枪手提起火枪,对住了随从公主的卫队,缴下了他们的刀枪,吩咐众卫士下马。公主怒道:「你们想造反吗?」那队长道:「皇太后怕公主回京之後,不奉新皇的谕旨,所以命小将把公主扣押起来。」

苏菲亚胀红了脸,道:「新皇?新皇是谁?」那队长道:「新沙皇是彼得一世陛下。」苏菲亚仰天大笑,说道:「彼得?彼得是个十岁小孩子,他会做甚麽沙皇?你说时甚麽皇太后,就是娜达丽亚了?」

那队长道:「正是。」

原来苏菲亚的父亲阿莱克修斯·米海洛维支沙皇娶过两位皇后。第一位皇后子女甚多,前皇西奥图三世和苏菲亚公主都是为她所出。第二位皇后娜达丽亚年轻得多,只生了一个儿子,便是彼得。

苏菲亚道:「你领我进宫,我见娜达丽亚评道理去。我弟弟伊凡年纪比彼得大,为甚麽不立他做沙皇?朝裏的大臣怎样了?大家都不讲理麽 ?」

那队长道:「小将只奉皇太后和沙皇的命令,请公主不要见怪。」说着拉了苏菲亚坐骑的马缰,便折而向东。

苏菲亚怒不可遏,她一生之中,有谁敢对她这样无礼过,提起马鞭,夹头夹脑的便向那队长头上抽去。

那队长微微一笑,闪身避开,翻身上了马背,带领队伍,拥着公主向城外而去。韦小宝和双儿也都一起给送入了城外猎宫。火枪队在宫外布防守卫,谁也不许出来。苏菲亚公主大怒若狂,将寝室中的家具物件尽数砸得稀烂。猎宫中时厨子按时送来饮食,也都给苏菲亚劈面摔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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