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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七回 居间调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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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七回 居间调人

六大派人众的讥讽嘲笑,一句句的钻进周芷若的耳中心中,她偷眼看张无忌时,却见他站在当场,昂然四顾,毫不为意,只听他朗声道:“只须少林派圆真大师出来,跟在下对质几句,他所安排下的奸谋便能大白于世。”这三句话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将出来,虽在数百人的闹笑声中,却是人人听得清清楚楚。六大派众高手心下都是一凛,登时便将对他轻视之心收起了几分,均想:“这小子年纪轻轻,内功怎么如此了得?”

圆音待众人笑声停歇,气喘喘吁吁的道:“臭小子恁地奸猾,明知圆真师兄不在此处,便要他出来对质。你何以不叫武当派的张翠山出来对质?”他最后一句话一出口,空智立时便喝:“圆音,说话小心!”但华山、昆仑、崆峒诸派中已有许多人大声笑了出来,只有武当派的人众脸有愠色,默不作声。原来圆音一只右眼被殷素素在西子湖畔用暗器打瞎,始终以为是张翠山下的毒手,一生耿耿于心,张无忌听他辱及先父,怒不可遏,大声喝道:“张五侠的名讳,是你乱说得的么?你—你—”圆音冷笑道:“张翠山自甘下流,受魔教妖女迷惑,好色之报——”张无忌虽然心中一再说道:“今日主旨是要使两下言和斗罢斗,我万万不可出手伤人。”但一听到这几句话时,那里还忍耐得住,一纵而前,左手一探,已抓住了圆音的后腰,提了起来,右手抢过他手中禅杖,横过杖头,便要往他头顶击了下去。圆音被他这么一抓,有如雏鸡落入鹰爪,竟无半分抵御之力。少林僧队中同时抢出两人,两根黄金禅杖分袭张无忌左右,那原是武学中救人的高明法门,所谓“围魏救赵”,袭敌之所不得不救,便能解除陷入危境的伙伴。来救的两僧正是圆心、圆业。张无忌左手抓着圆音,右手提着禅杖,一跃而起,双足分点圆心圆业手中禅杖,只听得嘿嘿两声,圆心和圆业同时仰天摔倒,幸好两僧武功上均有不凡的造诣,临危不乱,那两条数十斤重的镀金镔铁禅杖才没反弹过来,打到自己身子。

众人惊呼声中,但见张无忌抓着圆音高大的身躯微一转折,轻飘飘的落地,六大派中有七八个人叫了出来:“武当派的『梯云纵』!”原来张无忌自幼跟着父亲及太师父、诸师伯叔,虽然没有正式按步就班的学练武当派武功,但见闻却多,这时练成“乾坤大挪移”神功,不论那一家那一派的武功,都能取为我用。他对武当派的功夫耳濡目染,亲炙最多,突然间不加思索的使用出来之时,自然而然的用上了这当世轻功中最著名的“梯云纵”。俞莲舟、莫声谷等要像他这般纵起,再至空中轻轻回旋数下,原亦不难,姿式之圆熟飘逸,尤有过之,但要一手抓着一个胖大和尚,一手提一根沉重的禅杖,仍要这般的身轻如燕,却是万万无法做到。

少林诸僧见圆音落入他的手中,但距已有七八丈远,他只须禅杖一起,立时便能将圆音打得脑浆迸裂,要在这电光石火般的一瞬间冲上前去相救,决难办到。唯一的法门是发射暗器,但张无忌只须举起圆音的身子一挡,借刀杀人,反而害了他的性命。虽有空智、空性这等绝顶高手在侧,但以变起仓卒,任谁也料不到这少年有如此身手,竟被张无忌攻了个措手不及,毕竟也是慢了一步。只见他咬牙切齿,满脸仇恨复仇,举起了禅杖,众少林僧有的闭了眼睛,不忍再看,有的便待一拥而上,和圆音复仇。那知张无忌举着禅杖的手,并不落下,似乎心中有什么难以决定,但见他脸色渐转慈和,慢慢的将圆音放下地来。

原来在这一瞬之间,张无忌已克制了胸中怒气,心道:“倘若我手下打死打伤了六大派中任谁一人,我便成为六大派的敌人,再也不能成为居间的调人。武林中这场凶杀,再也不能化解,那岂不是恰巧堕入成昆这奸贼的计中?不管他们如何辱我,我定当忍耐到底,这才是真正为父母及义父复仇雪恨之道。”他想通了这节,便即放下圆音,缓缓的说道:“你的眼睛不是张五侠打瞎的,不必如此记恨。何况张五侠自刎身死,什么冤仇也该化解了。大师是出家人,四大皆空,何必对旧事如此念念不忘?”

圆音死里逃生,呆呆的瞧着张无忌,见他将自己禅杖递了过来,自然而然的伸手接过,低头退开,心中是一股说不出的滋味。

崆峒派的宗维侠见张无忌露了一下身手,心下不禁暗暗惊异,但他既已身在场中,岂能就此示弱退下?大声说道:“姓曾的,你来强行出头,到底是受了何人指使?”张无忌道:“我只是秉公而言,盼望六大派和明教罢手言和,并无谁人指使在下。”宗维侠道:“哼,要我跟魔教罢手言和,那是难上加难。这姓殷的老贼欠了我三记七伤拳,先让我打了再说。”说着捋了捋衣袖。张无忌道:“宗前辈开口七伤拳,闭口七伤拳,依晚辈之见,宗前辈的七伤拳还没练得到家。人身五行,心属火、肺属金、肾属水、脾属土、肝属木,再加阴阳二气,一练七伤,七者皆伤。这七伤拳的拳功每深一层,自身内脏便多受一层损害,实则是先伤己,再伤敌。幸好宗前辈拳功尚浅,尚有救药。”宗维侠听他这句话,的的确确是“七伤拳谱”的总纲,那拳谱中谆谆告诫,若非内功练到气走诸穴、收发自如的境界,万万不可练这七伤拳。但宗维侠不自量力,一觉内功颇有成就,便即试练,一练之下,立时察觉到这路拳功威力无穷,既经陷溺,便难以自休,何况只见其利,未觉其害,早把拳谱总纲中的话抛诸脑后,这时张无忌说起,才凛然一惊,说道:“你怎么又知道了?”

张无忌不答他的问话,却道:“宗前辈试按你肩头『云门穴』,是否有轻微隐痛?云门穴属肺,那是肺脉伤了。你上臂『青灵穴』是否时时麻养难当?青灵穴属心,那是心脉伤了。你腿上『五里穴』是否每逢阴雨,便即酸软,五里穴属肝,那是肝脉伤了。你越练下去,这种象征越是厉害,再练得六七年便要全身瘫痪。”宗维侠凝神听着他的说话,额头上汗珠一滴滴的渗了出来。原来张无忌经谢逊传授,已精通七伤拳的拳理,再加他深研医术,明白损伤经脉后的征状,说将出来,竟是丝毫不错。宗维侠这几年早知自己身上有这些毛病,只是一来病况不重,二来心底暗自害怕,一味的讳疾忌医,这时听张无忌一一指出,不由得脸上变色,过了良久,才道:“你—你怎么知道?”

张无忌淡淡一笑,说道:“晚辈略明医理,前辈若是信得过时,待此间事情一了,晚辈可设法给你驱除这些病症,只是七伤拳有害无益,不能再练。”宗维侠强道:“七伤是我崆峒绝技,怎能说有害无益?当年我掌门师祖木灵子以七伤拳威震天下,名扬四海,寿至九十一岁,怎么说会伤害自身?这不是胡说八道么?”张无忌道:“木灵子前辈想必内功深湛,自然能练,反而强壮脏腑。前辈一定要练,那自是由得你,其实依晚辈之见,你内功不到那个境界,练了也没用。”他所说的不无有理,但在各派高手之前,被这少年指摘本派的成名绝技无用,如何不恼?大声喝道:“凭你也配说我崆峒绝技有用无用。你说无用,那就试试。”

张无忌又是淡淡一笑,说道:“七伤拳自是神妙精奥的绝技,我不是说七伤拳无用,而是说内功修为倘若不到,那便练之无用。”周芷若躲在众师妹身后,侧身瞧着张无忌说话的神态,见他脸上尚带少年人的稚气,但勉强装作见多识广的老成模样,这般侃侃而谈,教训崆峒五老之一的宗维侠,不免显得有些可笑。

崆峒派中年轻性躁的子弟们见张无忌如此无礼,有的早已忍不住便要开口呼叱,但见宗维侠容色严肃,对这少年的言语凝神倾听,丝毫不敢小视,又都把冲到口边的叱骂声缩了回去。只听宗维侠道:“依你说来,我的内功是还没到家了?”张无忌道:“前辈的内功到家不到家,我也不知。不过前辈练这七伤拳时既然伤了身身,那么不练也罢——”他刚说到这里,忽听得身后一人暴喝道:“二哥跟这小子啰唆些什么?他瞧不起咱们的七伤拳,便接我一招。”那人声止拳到,呼呼风响,直击张无忌后心。这一拳来得快捷异常,对准了无忌背上的灵台穴直击而下。这灵台穴乃是人身的死穴,别说给凌厉无比的七伤拳击中,便寻常一招,只要对准死穴,中招者非死也必重伤。

张无忌有心要以九阳神功慑服各派,明知身后有人来袭,却不转身,对宗维侠道:“宗前辈——”猛听得铁炼呛啷声响,抢出一人,娇声叱道:“你暗施偷袭!”伸炼往那人头上套去,正是小昭。那人左手一翻,格开铁炼,砰的一拳,已结结实实的打在张无忌背上。那知这一拳虽然正中灵台穴,张无忌好似绝无知觉,既不摇晃,亦不使劲将偷袭之人震开,只是对小昭微笑道:“小昭,不用担心,这种七伤拳一点儿也没有用处。”小昭吁了口气,雪白的脸上转为晕红,低声道:“我倒忘了你已练——”说到这里,急忙住口,拖着铁炼退了开去。

张无忌转过身来,只见突施偷袭之人是个大头瘦身的老者,原来这人是崆峒五老中位居第四的常敬之。他一拳击中无忌,见他浑如不觉,心下也自嘀咕,冲口而出道:“你—你练成『金刚不坏体』神功,那么是少林派的了?”张无忌道:“在下在少林派寺中学过一些功夫,不过不是少林派的弟子——”这常敬之知道凡是护身神功,全仗一口真气凝聚,一开口说话,真气即散,不等他住口,又一拳打了过去,砰的一声,这一次是打在无忌的胸口。无忌笑道:“少林派『金刚不坏体』神功练得深时,便在开口说话之时,也是诸邪不侵,你若不信,不妨再打一拳试试。”常敬之拳出如风,砰砰接连两拳,这前后四拳,明明都打在对方身上,但张无忌笑嘻嘻的受了下来,竟似不关痛痒,四招开碑裂石的重手,在他便如清风拂体,柔丝摭身。

那常敬之的外号叫作“一拳断岳”,虽然夸大,但他拳力之强,那是老一辈的人一向知道的。这时众人见他连击张无忌四拳,全成了白费力气,无不震惊。昆仑派和崆峒派素来不睦,这次虽然联手围攻明教,但双方互有心病,昆仑派中有人冷冷的叫道:“好一个『一拳断岳』啊!”又有人道:“那么四拳便断什么?”幸好常敬之一张脸膛本来黑黝黝地,虽然胀得满脸通红,倒也不大刺眼。少林派的诸人心中却各自怀疑:“这人说曾来我寺中学过功夫,那是谁啊?『金刚不坏体』神功咱们决计不传外人,何况除了昔年的空见大师,眼下本派无人具此功力。这少年这点点年纪,那能练成这门至少要有四十年火候的绝艺?”

宗维侠拱手道:“曾兄神功,佩服佩服!能让老朽领教三招么?”他知道自己七伤拳的功力比常敬之深得多,老四不成,自己未必便损不了对方。

张无忌道:“日后前辈真正练成上乘的崆峒派绝技七伤拳,晚辈那便避之唯恐不及,眼下呢,那便勉力接你三拳,想也无妨。”言下之意是说,七伤拳本是好的,不过你还差得远呢。宗维侠心下怒极,暗吸一口气,跨上了一步,臂骨中格格作响,辟的一响,一拳打在张无忌胸口。拳面和他胸口相碰,只觉他身上似有一股极强的黏力,一时缩不回来,大惊之下,更觉有一股柔和的热力从拳面一直传到自己心脉,宗维侠运力一缩,但觉精神大挀,胸腹之间感到说不出的舒服。他呆了呆,又是一拳打去,这一次打中张无忌的小腹,只觉对方送回来的力道强极,他退了一步,这才站定。

常敬之站在张无忌身侧,见宗维侠脸上一阵红一阵白,似已受了内伤,待他第三拳打出时,跟着也是一拳,变成了前后夹击。宗维侠一拳打他胸前,常敬之一掌打他后背,双拳夹攻,人人都可看出劲力凌厉非凡。那知两人拳力到时,犹如打在空虚之处一般无二,两道强劲的拳力被化解得无影无踪。

常敬之明知以自己身份地位,第一次偷袭已是大为不妥,但还可勉强说是为了不忿对方出言侮辱崆峒绝技,怒气无法抑制所致,这第二次偷袭却明明是下流卑鄙的行迳了。他本想合两人七伤拳的威力,势非一举将他毙于拳下不可,只要将他打死,纵然旁人觉得不对,但他总是为六大派除去一个碍手碍脚的麻烦,立下一场功劳。那知拳锋甫着人体,劲力立时消于无形,当真是令人大惑不解。

张无忌对宗维侠道:“前辈觉得怎样?”宗维侠怔了一怔,拱手道:“多谢曾兄以内力替在下疗养,神功惊人固不必说,而这番以德报怨的大仁大义,在下更是感激不尽。”

他此言一出,众人都是大为惊讶。原来张无忌在宗维侠连击他三拳之际,运出九阳真气,送入他的体内,一瞬即过,但那九阳真气太过强劲,宗维侠已是受用不浅,他知道若非常敬之在张无忌身后偷袭,那么第三拳上所受的好处将远不止此。张无忌道:“大仁大义四字,如何克当?宗前辈此刻奇经八脉都受剧震,最好是立即运气调息,那么练七伤拳时所积下来的毒害,当可在两年内逐步除去。”宗维侠自己知道自己身上的毛病,拱手道:“多谢,多谢。”张无忌俯下身来,接续唐文亮的断骨,对常敬之道:“拿些回阳五龙膏给我?”常敬之从身边取了出来给他,张无忌道:“你去向武当派讨一服三黄宝腊丸,向华山派讨一些玉真散来。”常敬之依言讨到,递了给他,张无忌道:“贵派的回阳五龙膏中,所用草乌是极好的;武当的三黄宝腊丸中,天竺黄雄黄藤黄三黄甚是有用,再加上玉真散,唐前辈调养两个月后,四肢当能完好如初。”说着续骨敷药,片刻间整治完毕要知武林各派,均有伤科秘药,各有各的灵效,这次围攻明教,自是各有携带在身。

旁观的人愈看愈奇,张无忌接骨手法之妙,非任何名医可及,那是不必说了,何以各派携有何种药物,他也是一清二楚?这么一来,崆峒派在势已不能再跟他动手。常敬之抱起唐文亮,神色尴尬的退了下去。唐文亮突然叫道:“姓曾的,你治好我的断骨,唐文亮十分感激,日后自当补报。可是崆峒派和魔教仇深似海,岂能凭你这一点小恩小惠,便此罢手?你要劝架,咱们是不听的,你若说我忘恩负义,尽可将我四肢再折断了。”众人一听,心道:“同时崆峒耆宿,这唐文亮却比常之有骨气得多。”张无忌道:“依唐前辈说来,如何才肯听在下的解架?”唐文亮道:“你露一手武功,倘若崆峒派及你不上,那才无话可说。”

张无忌笑道:“崆峒派高手如云,要及晚辈不上,那是谈何容易。不过晚辈这和事老是做定了,只好舍命一试。”四下一望,见到广场东首有一株高达三丈有余的大松树,枝桠四出,亭亭如盖,便缓步走了过去,朗声道:“晚辈学过贵派的一些七伤拳法,若是练得不对,请崆峒派各位前辈莫见笑。”各派人众听了,更是惊讶:“这小子原来连崆峒派的七伤拳也会,那是从何处学来啊?”只听他朗声念道:“五行之气调阴阳,损心伤肺摧肝肠,离藏精英恍惚,三焦齐逆兮魂魄飞扬!”

别派各人听到,那也罢了,崆峒五老听到他高吟这四句似歌非歌、似诗非诗的拳诀,无不凛然心惊。要知这正是七伤拳的总诀,那是崆峒派的不传之秘,这少年如何知道?他们一时之间,那里想得到乃是谢逊将七伤拳谱抢去后,转而传给他的。只见张无忌高声吟罢,走上前去,砰的一拳击出,突然间眼前青翠晃动,那棵大松树的上半截平平飞出,轰隆一响,摔在两丈之外,地下只留了四尺来长的半截树干,切断之处,甚是平整。常敬之喃喃的道:“这——这不是七伤拳啊!”要知七伤拳讲究刚中有柔、柔中有刚,这种震断大树的拳法虽然威力惊人,但显是纯刚之力。但他走近一看,不由得张大了口,合不拢来,但见树干断处脉尽皆震碎,却正是七伤拳练到最深时的功夫。原来张无忌存心威压当场,倘若用七伤拳震碎树脉,须至十天半月之后,松树枯萎,才显功力,是以七伤拳力震树之后,跟着以阳刚猛劲,断树飞枝。

只听得喝采惊呼之声,各派中彼起此伏,良久不绝,唐文亮道:“好!这是绝高的七伤拳法,唐文亮拜服!不过我要请教,曾小侠这路拳法从何处学来?”张无忌微笑不答,唐文亮厉声道:“金毛狮王谢逊现在何处?还请曾小侠告知。”张无忌心中一惊:“啊哟不好,我炫示七伤拳功,却把义父带了出来。我若是明言我跟义父之间的干系,摆明和六大派为敌,这和事佬又作不成来。”当即朗声道:“你道贵派的七伤拳谱,是金毛狮王夺去的吗?哈哈,错了,错了!夺谱之人,乃是当年的混元霹雳手成昆。那一晚崆峒山青阳观中夺谱激斗,有两位中了混元功之伤。在下说的可不错了?”

原来谢逊赴崆峒劫夺拳谱,成昆为了存心扰乱武功,暗中相助,以混元功击伤唐文亮、常敬之二老,当时谢逊不知,后来经神僧空见点破,这才明白(请参阅全书)。这时张无忌心想成昆一生奸诈,祸嫁于人,我不免以其人之道,还治其人之身,何况这又不是说的假话。唐文亮和常敬之疑心了二十余年,这时经张无忌一提,不由得对望了一眼,一时说不出话来。宗维侠道:“那么请问曾小侠,这成昆现下到了何处?”

张无忌道:“混元霹雳手成昆一心挑拨六大派和明教不和,后来投入少林门下,法名圆真。在下曾在少林之中跟他学过武功,此事千真万确,若有虚言,我是猪狗不如之辈,死后万劫不得超生。”他这几句话朗朗说来,众人尽皆动容,只有少林派僧众一齐大哗。须知圆真是空见的入室弟子,佛学深湛,除了这次随众远征明教之外,从来不出寺门一步,如何能是混元霹雳手成昆?

只听一人高喧佛号,缓步而出,身披灰色僧袍,貌相极是威严,左才握了一串念珠,正是少林三大神僧之一的空性。他步入广场,说道:“曾施主,你如何胡言乱语,一再诬蔑我少林门下?你几时入过我少林寺学艺?当此天下英雄之前,少林清名岂能容你随口污辱?”张无忌躬身道:“大师不必动怒,请圆真出来跟晚辈对质,便知真相。”

空性大师沉着脸道:“曾施主一再提及敝师侄圆真之名,你年纪轻轻,何以存心如此险恶?”张无忌道:“在下是要请圆真和尚出来,在天下英雄之前分辩是非黑白,怎地存心险恶了?”空性道:“圆真师侄为我少林一派,苦战妖孽,力尽圆寂,他死后清名,岂容你——”张无忌听到“力尽圆寂”四字时,耳朵中嗡的一声响,脸色登时惨白,空性以后说什么话,一句也没有听见,喃喃的道:“他——他当真死了么?决——决计不会。”空性指着西首的一堆僧侣尸首,大声道:“你自己瞧去吧!”

张无忌走到这一堆尸首,只见尸体中有一具脸颊凹陷,双目向上翻挺,果然便是投入少林后化名圆真的混元霹雳手成昆。他俯身一探那尸首的鼻息,触手之处,只觉脸上肌肉冰凉,已然死去多时。张无忌又悲又喜,想不到害了义父一世的大仇人,终于恶贯盈满,丧生于此,虽然不是死于自己手下,但义父的大仇,却是报了,胸中热血上涌,仰天哈哈大笑,叫道:“奸贼啊奸贼,你一生作恶多端,原来也有今日。”这几下大笑声震山谷,远远传送出去,人人都是心头一凛。

张无忌回过头来,问道:“这圆真是谁打死的?”空性侧目斜睨,脸上犹似罩着一层寒霜,并不答话。殷天正本已退在一旁,这时说道:“他和小儿野王比掌,结果一死一伤。”张无忌躬身道:“是!”心道:“想是圆真中了青翼蝠王韦一笑的寒冰绵掌后,受伤大是不轻,我舅父的掌力也非同小可,这才当场将他击毙。舅父替我报了这场深仇,那真是再好不过。”走到殷野王身旁,一搭他的脉息,知道性命无碍,便放宽了心,说道:“多谢前辈!”空性在一旁瞧着,愈来愈怒,纵声喝道:“小子,走过来纳命吧!”这几个字轰轰入耳,声若雷震。张无忌愕然回头,道:“怎么?”

空性道:“你明知圆真师侄已死,却将一切罪过都推在他身上,如此恶毒,岂能饶你?老和尚今日要开杀戒。你是自裁呢,还是非要老和尚动手不可?”无忌心下踌躇:“圆真伏诛,罪魁祸首遭了应得之报,原是极大的喜事,可是从此无人对质,事情真相反而不易明白,那便如何是好?”正自沉吟,空性踏上一步,右手便向他头顶抓了下来。只见他自腕至指,伸得笔直,劲道极是凌厉,殷天正喝道:“是龙爪手,不可大意!”

张无忌身形一侧,也不知他用何身法,轻飘飘的让了开去。可是空性大师乃少林三大神僧之一,这“龙爪手”又是少林绝艺中的上乘功夫,他一抓不中,第二抓跟着发出,这一抓去势更加迅捷刚猛。张无忌一侧身,又向左侧闪避,那知空性第三抓、第四抓、第五抓呼呼发出,瞬息之间,这个灰袍僧人便变成一条苍龙一般,龙影飞空,龙爪舞动,将张无忌压制得无处躲闪。猛听得嗤的一声响,张无忌平平飞出,右手衣袖已被空性抓在手中,光光的一条右臂上长长五条血痕,鲜血淋漓而下。少林僧众喝采声中,却夹杂着一个少女的惊呼。张无忌向声音来处瞧去,只见小昭一脸惊恐的神色,叫道:“张公子,你——你要小心了。”

张无忌心中一动:“这小姑娘对我倒真的很好。”过来适才空性龙爪手使动,威势非凡,无忌从未见过,竭力闪过,不料对方越攻越快,不由得慌了手脚,空性的第三十三招从左下角斜翻上,跟着又从右上角斜翻而下,两招混一,变幻难测,以致手臂被抓。空性的五根手指胜于五柄利锥,这一抓虽没伤到筋骨,但也已深入肌肤,大是疼痛。只见空性一招得手,纵身而起,又扑了过来。张无忌一时没想到抵御之策,只得倒退跃开,空性这一抓便即落空。

空性一抓不中,第二抓跟发出,张无忌又即纵身后退,两人面对着面,一个扑击,一个后跃,空性连抓了八九抓,尽皆落空。两人始终相距两尺有余,虽然空性连连速攻,张无忌未有还手余地,但两人轻功上的造诣,却极明显的分了高下。要知空性飞步上前,张无却倒退后跃,其间之难易,相去实不可以道里计,但空性始终赶他不上,脚下早已输得一败涂地。无忌只须转过身来,向前奔出数丈,立时便将空性遥遥的抛在后面了。

其实张无忌不须转身,纵然倒退,也能摆脱对方的攻击,但他所以一直和空性大师不接不离,始终相距在二三尺间,乃在察看他龙爪手招数中的秘奥,看到第三十七招时,只见空性左手疾扑而前,用的又是第八招的“拏拿式”。他三十八招双手自上而下同抓,方位虽变,姿式却和第十二招“抢珠式”相同。原来那龙爪手只有三十六招,其要旨在于凌厉凶煞,不求变化繁多。空性生平极少和人动手,中年之时,虽逢大敌,但只要使出这龙爪手来,无不立占上风,总是在十二招以前,便即取胜,自第十三招起,只是自己平时练习,从未在临敌时用过,这一次直使到第三十六招,仍未能将敌人折服,那是生平从未有之事,到第三十七招时,迫得变化前招,力求克敌,心中思量:“这小子只不过仗着轻功高明,身形灵便,一味东躲西闪而已,倘若真和我动手拆招,未必挡得了我十二招龙爪手。”

张无忌这时却已看通了龙爪手所以如此厉害的关键所在,这一路三十六式的抓法,本身原无破绽可寻,但他此时精通乾坤大挪移法之后,仗着本身神功,能在对方任何神拳招中造成破绽,但心中踌躇:“此刻我便要取他性命,亦已不难,但少林派威名赫赫,这位空性大师又是少林寺中硕果仅存的三大耆宿之一,我若在天下英雄之前将他挫败,少林派颜面何存?可是要想不动声色的叫他知难而退,这人武功比崆峒诸老高明得太多,我却又难以办到。”正感为难之际,忽听空性喝道:“小子,你这是逃命,可不是比武!”

张无忌道:“要比武——”空性乘他开口说话而真气不纯之际,呼呼两招攻出,不料张无忌纵身飘开,口中言语继续接了下去:“——也成,要是我赢得大师,那便如何?”这几句话中间语气没半分停顿,若是闭着眼听他,便跟心平气和的坐着说话一般无异,决不信他在说这三句话之间,已连续闪避了空性的五招快速进攻。空性道:“你轻功固是极佳,但要在拳脚上赢得我,却也休想。”张无忌道:“过招比武,谁又能逆料生死胜败?晚辈比大师年轻得多,武艺虽低,气力上可占了便宜。”空性厉声道:“若是我在拳脚之上输了给你,你要杀便杀,要剐便剐。”张无忌道:“这个可不敢当!晚辈输了,听凭大师如何处分,不敢有半句异言,但若侥幸胜得一招半式,便请少林派退下光明顶。”空性道:“少林派之事,由我师兄作主,我只管得自己。我不信这龙爪手拾夺不了你这小子。”张无忌心念一动,已有主意,说道:“少林派龙爪手三十六招没半分破绽,乃是天下擒拿法中的无上绝艺,只不过大师练得不大对而已。”空性怒道:“好吧!你要是破解得了我的龙爪手,我立即回去少林寺,终身不出寺门一步!”张无忌道:“那也不必如此!”

两人这一番对答之际,四周众人采声如雷,越来越是响亮。原来两人一面对答,手脚身法却丝毫不停,只有愈斗愈快,但说话的语调却和平时一模一样,绝无半点停顿气促。当空性说“你轻功固是绝佳”这句话时,呼呼连出两招—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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