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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二回 义气深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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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二回 义气深重

只听得彭和尚急急地道:“到底是谁受了伤?说不得没事吧?铁冠兄呢?周颠,你怎么说话中气不足?”他问一句,人便跃近数丈,待得问完,身子已到了近处,惊道:“啊哟,是韦一笑受了伤。”周颠道:“你慌慌张张,老是先天下之急而急。冷面兄,你来给想个法子。”最后那句话,却是向冷面先生冷谦说的。冷谦嗯了一声,却不答话,他和彭和尚定要细问端详,自己大可省些精神。果然彭和尚一连串的问话,连珠价迸将出来,周颠说话偏又颠三倒四,待得说完经过,说不得和铁冠道人也已运气完毕。

彭和尚道:“我从东北方来,得悉少林派掌门人空闻大师亲率师弟空智大师,以及诸代弟子百余人,正赶赴光明顶,参与围攻我教。”冷谦道:“正东,武当五侠!”他说话极是简捷,便是杀了头也不肯多说半句废话,他说这六个字,意思是说:“正东方有武当五侠来攻。”至于武当五侠是谁,反正大家都知到是宋远桥、俞莲舟、张松溪、殷利亨和莫声谷,那也不必多费唇舌。

彭和尚道:“六派分进合击,渐渐合围。五行旗接了数仗,情势很是不利,眼前之计,咱们只有先到光明顶去。”周颠怒道:“放你妈的狗臭屁!杨逍那小子不来求咱们,明教五散人便挨上门去吗?”彭和尚道:“周颠,眼前明教大祸临头,倘若六派攻破光明顶,灭了圣火,咱们还能做人吗?杨逍得罪五散人固是他不对,但咱们助守光明顶,却不是为了杨逍,而是为了明教。”说不得也道:“彭和尚的话不错。杨逍虽然无礼,但护教事大,私怨事小。”周颠骂道:“放屁,放屁!两个秃驴一齐放屁,臭不可当。铁冠道人,杨逍当年打碎你的左肩,你还记得么?”铁冠道人沉吟不答,过了半晌,才道:“护教御敌,乃是大事。杨逍的帐,待退了外敌再算。那时咱们五散人联手,不怕小子不低头。”

周颠“哼”了一声,道:“冷谦,你怎么说?”冷谦道:“同去?”周颠道:“你也向杨逍屈服?当时咱们立过誓,说明教之事,咱们五散人决计从此袖手不理。难道从前说过的话都是放屁的么?”冷谦道:“都是放屁!”周颠大怒,霍地站起,道:“你们都放屁,我可说的是人话。”铁冠道人道:“事不宜迟,快上光明顶吧!”彭和尚劝周颠道:“颠兄,当年大家为了争立教主之事,翻脸成仇,杨逍固然心胸狭窄,但细想起来,五散人也有不是之处——”周颠怒道:“胡说八道,咱们五散人又不是想当教主,有什么错了?”说不得道:“本教过去的是是非非,便是争他一年半载,也是无法分辩明白。周颠,我问你,你是明尊天圣座下的弟子不是?”周颠道:“是啊!”说不得道:“今日本教大祸临头,咱们倘若袖手,死后见不得明尊。你要是害怕中原六大派,那就休去。咱们在光明顶上战死殉教,你来收我们的骸骨吧!”

周颠跳起身来,一掌便往说不得脸上打去,骂道:“放屁!”只听得拍的一声响,说不得已重重挨了一掌,他慢慢张口,吐出十几枚被打落的牙齿,一言不发,但见他半边脸颊由白变红,再由红变瘀,肿起老高。彭和尚等人大吃一惊,周颠更是呆了。要知说不得的武功和周颠乃是在伯仲之间,周颠随手一掌,他或是招架,或是闪避,无论如何打他不中,那知他听由挨打,这一掌竟受了重伤。周颠心中好过意不去,叫道:“说不得你打还我啊,不打还我,你就不是人。”说不得淡淡一笑,道:“我有气力,留着去打敌人,打自己人干么?”周颠大怒,提起手掌,重重的在自己脸上打了一下,波的一声,也吐出了十几枚牙齿。

彭和尚惊道:“周颠,你这是捣什么鬼?”周颠怒道:“我不该打了说不得,叫他打还,他又不打,我只好自己动手。”说不得道:“周颠,你我情若兄弟,咱们四人便要去战死在光明顶上,生死永期,你打我一掌,算得什么?”周颠心中激动,放声大哭,说道:“我也去光明顶,杨逍的旧帐,暂且不跟他算了。”彭和尚大喜,说道:“这才是好兄弟呢。”

张无忌身在袋中,但对五人的话都听得清清楚楚,心想:“这五人武功极高,那是不必说了,难得的是大家义气深重。明教之中高人辈出,难道个个都是邪魔外道么?”心中正自嘀怙,忽觉身子移动,想是说不得又负了自己,直上光明顶去。他得悉蛛儿无恙之后,心下已无担忧之事,所关怀者,只是中原武林六大门派围剿明教,不知将来如何了局,又想上到了光明顶后,当可遇到幼时小友杨不悔,她长大之后,不知是否会认得自己。

说不得等五人负着两人,行了一日一夜,到次日午后,张无忌忽觉那布袋是着地拖拉,初时不明其理,后来自己的脑袋稍稍一抬,额头便在一块岩石上重重碰了一下,好不疼痛,这才明白,原来各人是在山腹的隧道中行走。这隧道中寒气奇重,透气也不大顺畅,直行了大半个时辰,这才钻出山腹,又向上升。但上升不久,又钻入了隧道,前后一共过了五个隧道,才听周颠叫道:“杨逍,吸血蝙蝠和五散人来找你啦!”

过了半晌,听得一个人声音在前面说道:“真想不到蝠王和五散人大驾光临,杨逍没能远迎,还望恕罪。”周颠道:“你假惺惺作甚?你肚中定在暗骂,五散人说话有如放屁,说过永远不上光明顶,永远不理明教之事,今日却又自己送上门来。”杨逍道:“小弟正自忧愁,六大派四面围攻,小弟孤掌难鸣,今得蝠王和五散人瞧在明尊天圣的面上,仗义相助,实是本教之福。”周颠道:“你知道就好啦。”当下杨逍请五散人入内,僮儿送上茶水。

突然之间,那僮儿“啊”的一声惨呼,张无忌身在袋内,却也毛骨悚然,不知是何缘故,过了好一会,却听韦一笑说道:“左使者,伤了你一个僮儿,韦一笑以后当图报答。”他说话时精神饱满,和这些时来的气息奄奄大不相同。张无忌心中一凛:“他吸了这僮儿的热血,害死一条人命,自己的寒毒便抑制住了。”听杨逍淡淡的道:“咱们之间,还说什么报答不报答?蝠王上得光明顶来,那便是瞧得起我。”

这七人个个是明教中顶儿尖儿的高手,虽然互有心病,但眼下大敌当前,七人一旦相聚,各人均是精神一振。食用一些点心后,便即商议御敌之计。说不得将布袋放在脚边,张无忌虽然又饥又渴,却记着说不得吩咐过的言语,只听六个人分别估量敌方实力,只有冷谦静静听着,一言不发。

七人商议了一会,彭和尚道:“紫衫龙王和金毛狮王不知去向,光明右使存亡难卜,这三位是不必说了。眼前最不幸之事,是五行旗和白眉教的梁子越结越深,前几日大斗一场,双方死伤均重。倘若他们也能到光明顶上,别说六大派围攻,便是十二派、十八派,明教也有必胜把握。”说不得在布袋上轻轻踢了一脚,说道:“袋中这个小子,和白眉教颇有渊源,最近又于五行旗有恩,将来或能着落在这小子身上,调处双方嫌隙。”韦一笑冷冷的道:“教主的位子一日不定,本教的纷争一日不解,凭他有天大的本事,这嫌隙总是不能调处。左使者,在下要问你一句,退敌之后,你拥何人为主?”杨逍淡淡的道:“圣火令归谁所有,我便拥谁为教主,这是本教的祖规,你又问我作甚?”

韦一笑道:“圣火令失落已达百年,难道圣火令一日不出,明教便一日没有教主?六大门派所以胆敢围攻光明顶,没将本教瞧在眼里,还不是因为知道本教乏人统属,内部四分五裂之故。”说不得道:“韦兄这话是不错的。我布袋和尚既非殷派,亦非韦派,是谁做教主都好,总之是要有个教主。就算没教主,有个副教主也好啊,号令不齐,如何抵御外侮?”铁冠道人道:“说不得之言,正获我心。”

杨逍变色道:“各位上光明顶来,是助我御敌呢,还是来跟我为难?”周颠哈哈大笑,道:“杨逍,你不愿推选教主的用心,难道我周颠不知道么?明教没有教主,便以你光明左使为尊。哼哼,你职位虽然最高,旁人不听你的号令,又有何用?你调得动五行旗么?四大护教法王肯服你指挥么?咱们五散人更是闲云野鹤,没当你光明左使者是什么东西!”杨逍霍地站起,冷冷的道:“今日外敌相犯,杨逍无暇和各位作此口舌之争,各位若是对明教存亡甘愿袖手旁观,便请下光明顶去吧!杨逍只要不死,日后再图一一奉访。”

彭和尚劝道:“杨左使,你也不必动怒。六大派围攻明教,凡是本教弟子,人人有关,又不是你一个人之事。”杨逍冷笑的道:“只怕本教却有人希望杨逍给六大派宰了,好拔去了这口眼中钉。”周颠道:“你说的是谁?”杨逍道:“各人心中明白,何用多言?”周颠怒道:“你是说我吗?”杨逍眼望他处,不予理睬。

彭和尚见周颠眼中放出异光,似乎便欲起身和杨逍动手,忙劝道:“古人道得好:兄弟阋于墙,外御其侮。咱们便算吵得天翻地覆,说什么也是教中自己兄弟。教主之议,暂且搁下不提,咱们且商量御敌之计。”杨逍道:“莹玉大师识得大体,此言甚是。”周颠大声道:“好啊,彭贼秃识得大体,周颠便只识小体?”他激发了牛性,什么也不顾得,喝道:“今日偏要议定这教主之位,周颠主张韦一笑出任明教的教主。吸血蝙蝠武功高强,机谋多端,本教之中谁也及不上他。”其实周颠平时和韦一笑并没什么交情,相互间恶感还多于好感,但他存心气恼杨逍,便推了韦一笑出来。

杨逍哈哈一笑,道:“我瞧还是请周颠当教主的好,明教眼下已是四分五裂的局面,再请周大教主来颠而倒之,倒而颠之一番,那才好看呢!”周颠大怒,喝道:“放你妈的狗臭屁!”呼的一掌,便向杨逍头顶拍落。

适才他一掌打落说不得十多枚牙齿,乃因说不得不避不架,但杨逍岂是易与之辈?他在十余年之前,便因立教主之事,与明教五散人起了重大争执,当时五散人立誓不上光明顶,今日却又破誓重来,杨逍心下已暗自起疑,待见周颠突然出手,只道五散人约齐韦一笑,前来图谋自己,惊怒之下,右掌挥出,往周颠的手掌上迎了过去。韦一笑站在旁边,见杨逍掌心中隐隐有青气流转,知他已将“青竹手”练成,周颠伤后原气未复,万万抵敌不住,立即手掌拍出,抢在头里,接了杨逍这一掌。两人手掌相交,竟是无声无息的黏一起。

原来杨逍虽和周颠有隙,但念在同教之谊,究不愿一掌便伤他性命,因此这一掌“青竹手”未使全力,但韦一笑是何等样人?一招“寒冰绵掌”拍到,杨逍右臂一震,登觉一股阴寒之气,从肌肤中直透进来,忙运内力抵御,两人功力相若,登时相持不下。

周颠叫道:“姓杨的,再吃我一掌!”刚才一掌没有打到,这时第二掌击向他的胸口。说不得叫道:“周颠,不可胡闹。”彭莹玉也道:“杨左使,韦蝠王,两位快快罢手,不可伤了和气!”

彭莹玉伸手欲去挡开周颠那一掌,杨逍身形一侧,左臂略长,左掌已和周颠的右掌黏住。说不得叫道:“周颠,你以二攻一,算什么好汉?”伸手往周颠肩头抓落,要想将他拉开,那知手掌未落,突见周颠身子微微发颤,似乎已受内伤。说不得吃了一惊,他素知这位光明左使者功力通神,是本教绝顶的高手,只怕一掌之下,已将周颠伤了,眼见周颠的手掌仍和杨逍黏住,不肯撤掌,叫道:“周颠,自己兄弟,拚什么老命?”往他肩头一扳,同时说道:“杨左使,掌下留情。”生怕杨逍不撤掌力,顺势追击。

不料一拉之下,周颠身子一晃,没能拉开,同时一股透骨冰冷的寒气,从手掌心中直传至胸口。说不得更是吃惊,暗想:“这是韦兄妙绝天下的『寒冰绵掌』啊,怎地杨逍也练成了?此人再会了这种阴毒掌力,那更是如虎添翼,不可复制。”当下急运功力,与那寒气相抗。但这股寒气越来越是厉害,片刻之间,说不得牙关相击,堪堪抵御不住。铁冠道人和彭莹玉双双抢上,一护周颠,一护说不得。聚合四人之力,寒气已不足为患,然而只觉杨逍掌心中传过来的力道一阵轻一阵重,时急时缓,瞬息万变,四个人竟是不敢撤掌,生怕便在撤掌收力的一刹那间,杨逍突然发力,那么四人不死也得重伤。说不得支持了一会,说道:“杨左使,咱们对你——”只说得这几个字,突然胸口一凉,似乎全身血液都要冻结成冰,原来他一开口说话,真气暂歇,便即抵挡不住杨逍手掌中传过来的寒气。

如此支持了一顿饭时分,但见韦一笑和四散人都是神色紧张,杨逍却悠然自若。冷面先生冷谦在旁冷眼旁观,心下好生怀疑:“杨逍武功虽高,但和韦一笑也不过在伯仲之间,未必便能胜得了他,再加上说不得等四个人,杨逍万万抵敌不住,何以他以一敌五,反而似操胜算,其中必有古怪?”他是个绝顶聪明之人,低头沉思,一时却会不过意来。只听周颠叫道:“冷面鬼——打——打他背心——打——”冷谦未曾想明白其中原因,不肯便此出手,眼下五散人中只有自己一人闲着,解危脱困,全仗自己,倘若也和杨逍一起硬拚,多一人之力虽然好得多,却也未必定能制胜。然见周颠和彭莹玉脸色发青,如再支持下去,阴毒入了内脏,那便是无穷之祸,当下伸手入怀,取出五枚烂银打就的小笔,托在手中,说道:“五枚银笔,打你曲穴、巨骨、阳溪、五里、中都。”这五处穴道都是在手足之上,并非致命的要穴,他又先行说了出来,意思是通知杨逍,并非和你为敌,乃是叫他撤掌罢斗。

杨逍微微一笑,并不理会。冷谦叫道:“得罪了!”左手一扬,右手一挥,五点银光直向杨逍射去。杨逍待那五枚银笔飞近,突然左臂横划,拉得周颠等四人挡在他的身前,但听周颠和彭莹玉齐声闷哼,五枚小笔分别打在他二人身上,周颠中了两枚,彭莹玉中了三枚。好在冷谦原意不在伤人,出手甚轻,所中又不在穴道,虽然伤内见血,却无大碍。彭莹玉低声道:“是乾坤大挪移!”冷谦听到“乾坤大挪移五”字,登时省悟。原来这乾坤大挪移是明教中历代相传一种最厉害的武功,其根本道理,并不希奇,只不过是武学中“借力打力”、“四两拨千斤”的要质,但其中变化神奇,却是匪夷所思。数十年来,明教中从未听说有人练会这种功夫,是以人人一时想不到这武功上去。如此看来,杨逍其实是毫不出力,只不过是将韦一笑“寒冰绵掌”的掌力引着攻向四散人,而反过来又将四散人的掌力引去攻韦一笑,他居中悠闲而立,不过是隔山观虎斗而已。

冷谦道:“恭喜!无恶意,请罢斗。”他说话简洁之极,“恭喜”两字,是恭喜杨逍练成了明教中近百年来已然失传的“乾坤大挪移”神功;“无恶意”是说咱们六个人这次上山,对你绝无恶意,原是诚心共抗外敌而来;请罢斗是请双方罢斗,不可发生误会。杨逍素知他的脾气,他说话简单明了,决不会多说一个字废话,正因为不肯多说一个字,自是从来不说假话。他既说“无恶意”,那是真的没有恶意了,而且他适才出手掷射的五枚银笔,显为解围,不在伤人,于是哈哈一笑,说道:“韦兄,四散人,我说一、二、三大家同时撤去掌力,免有误伤!”见韦一笑和周颠等都点了点头,便缓缓叫道:“一、二、三!”

那“三”字刚出口,杨逍便即收起“乾坤大挪移”神功,突然间背心一寒,一股锐利的指力已戮中了他背上的“神道穴”。杨逍大吃一惊:“蝠王好不阴毒,竟然乘势偷袭。”待要回掌反击,只见韦一笑身子一晃,已然跌倒,显是也受人袭击。杨逍一生之中不知见过多少阵仗,虽然这一下变起仓卒,心下并不慌张,身形向前一冲,先行脱却身后敌人的控制,回过身来,一瞥之下,只见周颠、彭莹玉、铁冠道人、说不得四人各已倒地,冷谦正向一个身穿灰色布袍之人拍出一掌。那人回手一格,冷谦“哼”了一声,哼声之中,微带痛楚。杨逍吸一口气,纵身上前,待欲相助冷谦,突觉一股寒冰般的冷气从“神道穴”疾向上行,霎时之间自身柱、陶道、大椎、风府,游遍了全身督脉诸穴。杨逍心知不妙,敌人武功既高,心又阴毒,抓正了自己与韦一笑、四散人六人一齐收功撤力的瞬息时机,闪电般猛施突袭,当下只得疾运真气和那寒气相抗。这股寒气和韦一笑所发的“寒冰绵掌”掌力全然不同,只见细丝般一缕冰线,但游到何处穴道,何处便感酸麻,若是正掌对敌,杨逍有内力护体,决不致任这指力透体侵入,此刻既已受了暗算,只有先行强忍,助冷谦击倒敌人再说。

那知他拔步上前,右掌扬起,刚要击出,突然全身打个冷震,掌上劲力已消失得无影无纵。这时冷谦已和那人拆了二十余招,眼见渐渐不敌。杨逍心中大急,只见冷谦一足踢出,被那人抢上一步,一指戮在臂上,冷谦身形一晃,向后便倒。杨逍又惊又怒,心想冷谦先生和这人拆得二十余招,那么此人武功虽强,也未必能在自己之上,只是一招未接,先受暗算,纵有天大本事,却是半点施展不出。

张无忌藏身在布袋之中,先听得韦一笑、五散人和杨逍言语争执,跟着动起手来,他心中焦急之极,既怕双方有了损伤,又极想看看这明教七大高手情状,可是布袋中一片漆黑,声音听得清清楚楚,却瞧不见半点袋外之物。过了一会,好容易冷谦以几个字说得双方罢斗,那知突然又有强敌来袭,这人突然其来,张无忌事先没听到半点声音,韦一笑和四散人已被点倒,跟着冷谦在一番激斗后倒地,杨逍虽然勉力站着,但无忌听到他牙关相击,呼吸凝重,显然也已无力反抗。

半晌沉寂过后,脚步声响,内堂一人奔了出来,叫道:“爹,是谁来了?怎么不让我见见?”是个少女的声音。张无忌心中一动:“是不悔妹子。”只听杨逍喘息着道:“快走,快走,走得越远——越——好——”杨不悔见到厅上的情形,惊呼道:“爹,你——你受了伤么?”回身瞧着那灰袍人,怒道:“是你伤了我爹爹?”那人冷笑一声,并不回答。杨逍急道:“不悔,快听爹的话,快走!”杨不悔本想扑上去掌击那袍人,略一迟疑,伸手扶住了父亲。

那灰袍人森然道:“女娃儿,出去!”杨不悔扶着杨逍,道:“爹,你到外面去歇歇!”杨逍苦笑道:“你先出去。”他自知为敌人所制,岂能轻易脱身?杨不悔转身向那灰袍人道:“和尚,你何以暗害我爹爹?”那灰袍人冷笑道:“好啊,你眼光锐利,瞧出我是和尚,那便容你不得!”左手袖袍一拂,右手食指已在暗藏的袍袖之下,向杨不悔“秉风穴”上点去。杨逍眼见这指若是点中,女儿非毙命当场不可,自己内力虽然未复,这情势却不得不救,当即右肘横伸,一个肘锤,向那灰袍人胸口撞到。

那灰袍人左指一弹,正中杨逍肘底的“小海穴”,但右指却偏了一偏,虽然仍是点中了杨不悔,已非致命之处,杨逍爱女心切,强忍住全身的冰冷酸麻,左足飞起,将女儿踢出厅外,同时横身挡在厅门之前,不让那灰袍人追击。那灰袍人冷笑道:“这女娃儿中了我的“一阴指”指力,不能活过三天三夜。”向杨逍凝望一眼,又道:“光明使者名不虚传,连中我两指,居然仍能站立。”杨逍道:“少林神僧空见大师慈悲厚德,门下出了你这种不肖弟子,你是『圆』字辈的了,叫作圆什么?”

灰袍人暗吃一惊,赞道:“了不起,了不起!竟给你瞧出了我的门户来历。贫僧圆真!”张无忌当听到杨逍说起少林神僧空见大师之时,已是全神贯注,待听到那人自认是圆真更是大吃一惊,心想:“这人曾传我少林九阳功,明知我身中玄冥神掌的阴毒,却又故意替我打通奇经八脉,叫我阴毒难除。看来此人武功奇高,又是阴险毒辣,实是六大门派中的第一厉害脚色。这次六派围剿明教,这人突然掩上光明顶,杨逍和青翼蝠王等尽为所制,这一次明教当真是一败涂地了。”

只听杨逍说道:“六大门派和我明教为敌,真刀真枪,决一死战,那才是男子汉大丈夫的行迳,你少林派——”说到这里,再也支持不住,双膝一软,坐倒在地。圆真哈哈大笑,说道:“出奇制胜,兵不厌诈,那是自古已然。我圆真一人,打倒明教七大高手,难道你们输得还不服气么?”杨逍道:“你怎么能偷入光明顶来?这秘道你如何得知?若蒙相示,杨逍死亦瞑目。”要知圆真此次所以能偷袭成功,固是由于身负绝顶武功,但最主要的原因,却在于他知道偷上光明顶的秘道,越高明教教众的十余道哨线,神不知鬼不觉的突然出手,才能将明教七大高手点倒。圆真笑道:“你魔教光明顶七巅十三崖,自己当作天险,在我少林僧侣眼中,也不过是康庄大道而已,何足道哉?你们都中了我的一阴指,三人之内,各赴西天,那也不在话下。贫僧这便上坐忘峰去,埋下几十斤火药,再减了魔教的魔火,什么白眉教啦,五行旗啦,急急忙忙上来相救,轰的一声大响,地下埋着火药炸将起来,烟飞火灭,不可一世的魔教从此无影无踪。这叫做:少林僧独指灭明教,光明顶七魔归西天。”杨逍等听了这番话,心下均是大感惊惧,知他说得出做得到,自己送命不打紧,这传了三十三世的明教,真的要亡在这少林僧手下不成?只听圆真越说越是得意,又道:“明教之中,高手如云,你们倘若不是自相残杀,四分五裂,何致有覆灭之祸?以今日之事而论,你们七人假若不是正在自拚掌力,贫僧便是悄悄的上得光明顶来,又焉能一击成功?这叫做天作孽,犹可活,自作孽,不可活!哈哈,想不到当年威风赫赫的明教,杨破天一死,便落得如此下场。”杨逍、周颠等面临身死教灭的大祸,听了他这一番话,回想过去二十年来的往事,均是后悔不已,心想:“这和尚的话可没说得错。”

周颠大声道:“杨逍,我周颠大是该死!过去对你不起。你这人虽然不大好,但做了教主,也胜于没有教主而闹得全军覆没。”杨逍苦笑道:“我何德何能,能做教主?大家都错了,咱们弄得一团糟,九泉之下,也没面目回去见历代明尊教主。”圆真笑道:“各位后悔,已然迟了。当年杨破天初任魔教头子之时,气焰是何等不可一世,只可惜他死得早了,没能亲眼见到明教的惨败。”周颠怒骂道:“放你妈的狗臭屁,杨教主倘若在世,大伙儿听他号令,你这贼秃会偷袭得手么?”

圆真冷笑道:“杨破天死也好,活也好,我总有法子令他身败名裂——”突然之间拍的一响,跟着“啊”的一声,圆真的背上已中了韦一笑的一掌,便在同时,韦一笑也被圆真反戮一指,正中胸口的“膻中穴”。两人各退一步,同时摔倒,原来韦一笑极工心计,被圆真一指点中后,虽然受伤极重,但他内力究竟高人一筹,并非登时全无反击之力,只是装作晕去,等到圆真得意扬扬、决不防备之际,暴起袭击。这一掌他是逼出全身劲力,为了挽救明教的浩劫,意图与敌同归于尽。圆真虽然厉害,但青翼蝠王是明教四大护教法王之一,向与殷天正、谢逊等人齐名,这奋力一击,岂同小可?“寒冰绵掌”的掌力侵入体内,但觉胸口烦恶欲呕,数番潜运内力欲图稳住身子,总是天旋地转,便欲摔倒,只得盘膝坐下,与那“寒冰绵掌”的掌力相抗。韦一笑连中两下“一阴指”,更是气息奄奄,动弹不得。

刹那之间,厅堂上寂静无声,八大高手一齐身受重伤谁都不能移动半步。杨不悔在大厅之外,她功力较浅,受伤更重。圆真和明教的七大高手各运内力,企盼早一步能恢复行动,只要一方早得片刻,便能制死对方,自己得获安全。各人心中都是紧张万状,要知明教的生死存亡,实系于这一线之间。假若圆真能先一步行动,他虽重伤未愈,却能提起宝剑将七人刺死,然后慢慢的将息养伤,要是明教七人中有任何一个能先动弹,那么杀了圆真,明教便此得救,本来七人这边是占了便宜,但五散人功力略浅,中了一招“一阴指”后便劲力全失,而内功深湛的杨逍和韦一笑却均连中两指。“寒冰绵掌”和“一阴指”的劲力,原是不易分别高下,但韦一笑所拍出那一掌,已是在受伤之后,内力自不如圆真在未受伤时所递出的招数,看来对耗下去,倒是圆真先能移动的局面居多。

杨逍等暗暗心焦,但这运气引功之事,实是半分勉强不得,越是心烦气躁,越易大出岔子,这些人个个都是内家高手,这中间的道理如何会不省得?冷谦等吐纳数下,料知无法赶在圆真的前头,但盼光明顶上杨逍的下属能有一人走进厅来,只须有明教的一名教众入内,便是他不会丝毫武艺,这时只要提根木棍,轻轻一棍便能将圆真打死。

可是等了良久,厅外那里有半点声息?这时已在午夜,光明顶上的教众或分守哨防,或各自安卧,不得杨逍召唤,谁敢擅入议事厅堂?至于服侍杨逍的僮儿,一人被韦一笑吸血而死,其余的个个吓得魂飞魄散,早已远远散开,别说杨逍按铃叫人,就算叫到,只怕一时间也未必敢踏入厅堂,走到这吸血魔王的身前。

张无忌藏身在布袋之中,听到身外一片寂静,也知道寂静之中,隐藏着极大的杀机,过了半晌,忽听得说不得道:“喂,布袋中的小朋友,你非救咱们一救不可。”张无忌道:“怎么救啊?”圆真丹田中一口真气正在渐渐通畅,猛地里听得布袋中发出人声,一惊非同小可,那真气立时逆运,全身剧烈的颤抖起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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