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说 侠客行旧版

二七 重大阴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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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七 重大阴谋

若是石清的对手不是自己儿子,真要制他死命的话,在第十一招时已可一剑贯胸而入,到第二十三招时更可横剑将他脑袋削去半边。在第二十八招上,石破天更是门户洞开,前胸、小腹、左肩、右腿,四处露出破绽。

石清向妻子望了一眼,摇了摇头,一剑中宫直进,要指在他的小腹之上。

石破天手忙脚乱之下,随手一挡,当的一声响,石清手中长剑立时震飞,同时胸口塞闷,登时向后连退四五步,在石破天强大的内力的震荡之下,险些站立不定。

石破天惊呼:"爹爹!你……你怎么?"抛下长剑,抢上前去搀扶。

石清脑中一阵晕眩,急忙闭气,挥手命他不可走近,原来石破天一和人动手过招,体内剧毒自然而然受内力之逼而散发出来。幸好石清事前得知内情,才未中毒昏倒,但少量毒质已然侵入体中。

闵柔关心丈夫,上前扶住,转头向石破天道:"爹爹试你武功,怎地出手如此没轻没重?"

石破天甚是惶恐,道:"爹爹,是……是我不好!你……你没受伤么?"

石清见他关切之情甚是真切,心下大是喜慰,微微一笑,调匀了一下气息,道:"没有什么,师妹,你不须怪玉儿,他确是没学到雪山派的剑法,倘若他真的能发能收,自然不会对我无礼。这孩子内力真强,武林中能及上他的还真的没几个。"

闵柔知道丈夫素来对一般武学之士,少所许可,听得他如此称赞爱儿,不由得满脸春风,道:"但他武功太也生疏,便请做爹爹的调教一番。"

石清笑道:"你在那土地庙中,早就教过他了,看来教诲顽皮儿子,严父不如慈母。"

闵柔嫣然一笑,道:"爷儿两个想都饿啦,咱们吃饭去吧。"

三人到了一处镇甸,吃饱了面饭,闵柔欢喜之余,竟破例多吃了一碗,然后来到荒僻的山坳之中。石清一招一式,将剑法的精义所在,说给儿子听。

石破天本来聪敏,连日亲炙高手,于武学之道本已领悟了不少,此刻经石清这大行家一加指点,登时豁然贯通。

本来要懂得武功的道理并不为难,难是难在将这许多道理融会在身手和招数之中,一个人所以穷年累月的练武习功,乃是在增长内力,熟悉招数。

石破天内力之强,已胜过江湖上的一流好手,所欠缺的只不过是临敌经验。

石清夫妇轮流和他过招,遇到有破绽之处,随时指点,比之当日闵柔在土地庙中默不作声的教招,那是方便不知道多少倍了。

石破天内力悠长,自午迄晚,专心致志的学剑,竟是丝毫不见疲累,斗了半天,面不红,气不喘。石清夫妇轮流给他喂招,各人反而都累出了一身大汗。

语休絮烦,如此教了七八日,石破天进步神速,对父母所授的剑法,已学到了六七成。

玄素双剑,本是非同小可的武功,这六七成剑法再辅以强靱无比的内力,再遇上白万剑、丁不三等人,纵或不胜,也已足可自保。

这六七天中,石清夫妇每当饮食或是休息之际,总是逗他述说往事,盼能助他恢复记忆,但石破天只对在长乐帮总舵大病醒转之后的事迹,记得清清楚楚,虽是小事细节,亦能叙述明白,一说到幼时在玄素庄的往事,在凌霄城中学艺的经过,便瞠目不知所对。

这一日午后,三人吃过饭后,又来到每日练剑的柳树之下,坐着闲谈。闵柔拾起一根小树枝在地下写了"黑白分明"四字,道:"玉儿,你记得这四个字么?"

石破天摇头,道:"我不识字。"石清夫妇都是吃了一惊,当这孩子离家之时,闵柔已教他识字近千,《三字经》、唐诗等都已朗朗上口。

雪山派威德先生文武全才,门下弟子都是知书识礼之辈,当年石清将儿子交托给封万里之时,也曾说好请他聘请宿儒,教授诗书,当时封万里微微一笑,说道:"白弟妹是凌霄城中的女才子,由她教导令郎,保管连秀才也考取了。"怎会此刻说出"我不识字"这句话来?

那"黑白分明"四字,乃是玄素庄大厅正中大匾上所书,出于一位武林名宿的手,既合黑白双剑的身份,又誉他夫妇主持公道、扶弱锄强之意。

闵柔所以写此四字,心想儿子从小见惯了这面大匾,或能由此而记起往事,那知他竟连学识的字也都忘了。

闵柔又用树枝在地下划了个"一"字,笑道:"这个字你还记得么?"

石破天道:"我什么字都不识,没人教过我。"闵柔心下凄楚,泪水已在眼眶中滚来滚去。

石清向石破天道:"玉儿,你到那边歇歇去。"石破天答应了,却提起长剑,自去练习。

石清劝妻子道:"柔妹,玉儿染疾不轻,非朝夕间所能痊可。"他顿了一顿,又道:"再说,就算他把前事全忘了,也未始不是美事。这孩子从前轻浮跳脱,此刻虽然有点……有点神不守舍,却是稳重厚实得多。他是大大的长进了。"

闵柔一想丈夫之言不错,登时转悲为喜,心想:"不识字有什么打紧?最多我再从头教起,也就是了。"

闵柔想起当年调儿教字之乐,不由得心下柔情荡漾,虽然此刻孩儿已然长大,但在她心中,儿子就算到了二十岁、三十岁,总还是一般的天真可爱,越是糊涂不懂事,反而越能惹她爱怜。

石清忽道:"有一件事,我好生不解,这孩子的离魂病,显是在离开凌霄城之时就得下了,后来一场热病,只不过令他疾患加深而已。可是……可是……"

闵柔听丈夫言语之中,含有极深的隐忧,不禁也紧张起来,问道:"你想到了什么?"

石清道:"玉儿论文才是一字不识,论武功也不怎么高明,只是徒然内力深厚而已,说到阅历资望、计谋手腕,更是不足一哂。长乐帮是近年来江湖上崛起的一个大帮,八九年间名重武林,怎能……怎能……"闵柔点头道:"是啊,怎能奉玉儿这样一个孩子做帮主?"

石清沉吟道:"那日咱们在徐州听鲁东三雄说起,长乐帮的帮主石破天贪花好色,行事诡诈,武功又十分高强。本来谁也不知他的来历,后来却给雪山派的女弟子花万紫认了出来,竟然是该派弃徒石中玉,说雪山派正在上门去和他理论。此刻看来,什么'行事诡诈、武功高强',这八个字评语实在安不到他身上呢。"

闵柔双眉紧锁,道:"当时咱们想玉儿年纪虽轻,心计却是厉害,倘若武功真强,做个什么帮主也非奇事,是以当时毫不怀疑,只是计议如何救他,免遭雪山派的毒手。可是他这个模样……"

她突然提高嗓子,道:"师哥,其中定有重大阴谋。你想'着手成春'贝大夫是何等精明能干的脚色……"她说到这里,心中害怕起来,说话的声音也颤抖了。

石清双手负在背后,在柳树下踱步转圈,口里不住叨念:"叫他做帮主,那是为了什么?那是为了什么?"他转到第五个圈子时,心下已自雪亮,种种情事,全合符节,只是此事太过可怖,却不敢说出口来。

再转到第七个圈子上,向妻子瞥了一眼,只见闵柔的目光也向自己射来,两人四目交投,目光中都露出惊怖之极的神色。夫妇俩怔怔的对望片刻,突然间同声说道:"赏善罚恶!"

这四个字说得甚响,石破天离得虽远,却也听到了,走近身来,道:"爹,妈,那赏善罚恶到底是什么名堂?我听铁叉会的人提到过,上清观那些道长们也说起过几次。"

石清不即答他的问话,反问道:"张三、李四二人和你结拜之时,知不知道你是长乐帮的帮主?"

石破天道:"他们没说,大概不知吧。"

石清又道:"他们和你赌喝毒酒之时,情状如何?你再详细说给我听。"

石破天奇道:"那是毒酒么?怎么我却没中毒?"当下将如何遇见张三、李四,如何吃肉喝酒等情,从头详述了一遍。

石清默不作声的听着,待他说完后,沉吟半晌,才道:"玉儿,有一件事,我须得跟你说,好在此刻尚可挽回,你也不用惊慌。"顿了一顿,续道:"三十年前,武林中许多大门派、大帮会的首脑,忽然先后接到请柬,邀他们于十二月初八之前,来到南海的龙木岛去喝腊八粥。"

石破天点头道:"是了,大家一听得'喝腊八粥'就非常害怕,不知是什么道理?"

石清道:"这些大门派,大帮会的首脑都是十分自负之人,接到铜牌请柬……"

石破天插嘴问道:"铜牌请柬?就是那两块铜牌么?"

石清道:"不错,就是你曾从照虚师伯身上夺来的那两块铜牌。一块牌上刻着一张笑脸,是'赏善'之意;另一块牌上刻有发怒的面容,那是'罚恶'。投送铜牌请柬的是一胖一瘦两个少年。"石破天道:"少年?"他已猜到那是张三、李四,但说少年,却又不是。

石清道:"那是三十年前之事,他们那时尚是少年。各门派帮会的首脑接到铜牌请柬,问起请客主人是谁,那两个使者说嘉宾到得岛上,自然知晓。这些首脑有的置之一笑,有的便立时发怒。两个使者言道,倘若接到请柬之人依约前往,自是无事,否则他这门派或是帮会不免大祸临头,当时便问:到底去是不去?最先接到铜牌请柬的,是川西青城派掌门人旭山道长。他长笑之下,将两块铜牌抓在手中,运用内力,将两块铜牌熔成了两团废铜。这原是震烁当时的独步内功,原盼这两个狂妄的少年便可知难而退,岂知他刚捏毁铜牌,这两个少年突然四掌齐出,击在旭山道长前胸,登时将这位川西武林的领袖生生击死!"

石破天"啊"的一声,道:"下手如此狠毒!"石清道:"青城派群道自然群起而攻,当时这两少年的武功,还未到后来这般登峰造极的地步,当下抢过两柄长剑,杀了三名道人,便即逃走。但青城派是何等声势,旭山道长又是何等名望,竟给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上门杀死,全身而退,这件事半月之内便已轰传武林。二十天后,渝州西蜀镖局的刁老镖头正在大张筵席,庆祝六十大寿,到贺的宾客甚众,这两个少年不速而至,递上铜牌。一众贺客本就在纷纷谈论此事,一见之下,动了公愤,大家上前围攻,不料竟给这两个少年从容逸去。三天之后,西蜀镖局自刁老镖头之下,一门三十余口,个个半夜死于非命。镖局大门上,赫然便钉着这两块铜牌。"

石破天叹口气,道:"我最先看到两块铜牌,是在飞鱼帮死尸船的舱门上,想不到……想不到这竟是阎罗皇送来的请客帖子。"

石清道:"这件事一传开之后,当下便由少林派掌门长老出面,邀请武林中各大门派的掌门人,商议对付之策,同时侦骑四出,探查这两个使者的下落。但这个使者神出鬼没,时时变易相貌,对方有备之时,到处找不到他二人的人影,一旦戒备稍疏,便不知从那里钻了出来,传递这两块拘魂牌。这二人不但行迹飘忽,武功高强,又是善于用毒,像少林的善本长老,武当的苦柏道人,在接到铜牌后立即毁去,当时也没什么,隔了月余,却先后染上恶疾而死。众人事后思量,都知善本长老和苦柏道人武功太高,赏善罚恶二使自知单凭武功斗他不过,更动摇不了少林武当这两大派,便在铜牌上下了剧毒,一沾手后剧毒上身,终于毒发身死。奇在毒发之前毫无朕兆,毒性一发,一个时辰便即毙命,实是厉害不过。"

石破天只听得毛骨悚然,道:"我那张三、李四两位义兄,难道竟是……竟是这等狠毒之人?他们和许多门派帮会为难,到底是为了什么?"

石清摇头道:"三十余年来,这件大事始终无人索解得透。当青城旭山道人,西蜀刁老镖头,少林派善本大师,武当派苦柏道人四位武林领袖先后遭了毒手之后,其余武林人物不免慄慄自危,待得再接到那铜牌请柬,便有人答应去喝腊八粥。这两个使者说道:'阁下惠光临龙木岛,实是不胜荣幸,某月某日请在何处相候,届时便有人来迎接上船。'这一年中,被他二人明打暗袭、行刺下毒而害死的掌门人、帮会帮主,共有一十四人,此外有一十九人应邀赴宴。可是一十九人一去无踪,三十二年来更无半点消息。"

石破天道:"龙木岛在南海中什么地方?何不邀集人手,去救那一十九人出来?"石清道:"这龙木岛三字,问遍了老于航海的舵工海师,竟没一人听见过,看来多半并无此岛,只是那两个少年信口胡诌。如此一年又一年的过去,除了那三十三家身受其祸的子弟亲人,大家也就渐渐淡忘了。不料过得十一年,这两块铜牌请柬,又再现身江湖。"

"这一次那两名使者武功已然大进,只在二十余天之内,便将不肯赴宴的三个门派、两个大帮,上上下下数百人丁,杀得干干净净。这一来江湖上自是群相耸动,当时由峨嵋派的三长老出面,邀集二十余名高手,不动声色的埋伏在河南红枪会总舵之中,静候这两名凶手到来。那知这两名使者竟便避开了红枪会,甚至不踏进河南省境,铜牌请柬,却仍是到处分送。只要接到铜牌的首脑答应赴会,他这门派帮会中上下人等便都太平无事,否则不论如何防备周密,总是先后遭了他二人的毒手。"

"那一年黑龙帮的沙帮主也接到了铜牌,他当时一口答应,暗中却将上船的时间地点通知了红枪会。这二十余名高手届时赶往,不知如何走漏了风声,到时候竟然无人迎接。众人守候数日,却一个接一个的中毒而死。余人害怕起来,一哄而散,还没回到家中,道上便已听得讯息,不是全家遭害,便是全帮莫名其妙的被人诛灭。这一来,谁也不敢抗拒,接到铜牌,便即依命前往。这一年只有八个人乘了另一艘船前赴龙木岛,却也一去无踪,十之八九,都是死在茫茫大海之中了。那真是武林浩劫,思之可怖可叹!"

石破天欲待不信,在飞鱼帮帮众死尸盈船,铁叉会会众尽数就歼,却是亲眼目睹之事,而诛灭铁叉会会众之时,自己无意中还作了张三、李四二人的帮凶,思之当真是不寒而栗。只听石清又道:"又过了十一年,江西无极门首先接到铜牌请柬。早一年之前,各大门派帮会的首脑已经商议,大伙儿抱着'不入虎穴,焉得虎子'的打算,决意到龙木岛上去瞧个究竟,人人齐心合力,好歹也要除去这武林中的公敌。是以这一年中,铜牌所到之处,竟未伤到一条人命,一共有三十三人接到请柬,便有三十三人赴会。可是这三十三位英雄好汉,有的武功卓绝,有的智谋过人,一去之后,却又是无影无踪,从此没有音讯。龙木岛如此骚动江湖,武林中的精英为之一空。我上清观深自隐晦,从来不在江湖招摇,你爹爹妈妈武功出自上清观,在外行道,却只用玄素庄的名头。你众位师伯、师叔武功虽高,但极少与人动手,旁人看来,都道上清观中只是一批修真养性、不会武功的道人罢了……"

石破天插口道:"那是怕了龙木岛吗?"石清脸上掠过一丝尴尬之色,略一迟疑,道:"众位师伯师叔都是与世无争,出家清修的道士,原本也不慕这武林的虚名。但若说是怕了龙木岛,那也不错。武林之中,任你是多么人多势众,武艺高强的大派大帮,一提起'龙木岛'三字,又有谁不眉头深皱?想不到上清观如此韬光养晦,还是难逃这一劫。"说着长叹一声。

石破天又问:"爹爹要做上清观的掌门,说是想去探查龙木岛的虚实。过去三批大本领之人没一个能够回来,这件事恐怕难办得很吧?"

石清道:"难当然是很难,但咱们素以扶危解困为己任,何况事情临到自己师门,岂有袖手之理?

石破天点了点头,忽道:"你说张三、李四我那两位义兄,就是龙木岛派出来分送铜牌的使者?"

石清道:"确然无疑。"石破天道:"他们既是恶人为什么肯和我结拜为兄弟?"

石清哑然失笑,道:"当时你呆头呆脑的一番言语,缠得他们无可推托。何况他们发的都是假誓,当不得真的。"石破天奇道:"怎么是假誓?"

石清道:"张三、李四本是假名,他们说我张三如何如何,我李四怎样怎样,名字都是假的,自然不论说什么都是假的了。"

石破天道:"噢,原来如此!下次见到他们,倒要问上一问。"

闵柔一直默不作声,至此忙插嘴道:"玉儿,下次再见到这二人可千万要小心了。这二人手上沾满了鲜血,杀人不眨眼,明斗不胜,就行暗算,偷袭不得,便用毒药。"

石清道:"别说你如此忠厚老实,就是比你机灵百倍之人,遇上了这两使者也是难逃毒手。我说玉儿,说到防范,那是防不胜防的,下次一见到他二人,立刻便使杀招,先下手为强,纵使只杀得一人,也是替武林中除去一个大害,造无穷之福。"

石破天迟疑道:"我们是拜把子兄弟,总不能杀了他们呢?"

石清叹了口气,不再说话了,心想坚持要儿子杀害他的结义兄弟,这种话也不大说得出口。

闵柔笑道:"师哥,连你也说玉儿忠厚老实,咱们的孩儿当真是变乖了,是不是?"

石清点了点头,道:"他是变乖了,正因如此,便有人利用他来挡灾解难。玉儿,你可知长乐帮群雄奉你为帮主,到底有何用意?"

石破天原非蠢笨,只是幼时和母亲僻处荒山,少年时又和谢烟客共居于摩天崖,两人均极少和他说话。是以世务人情,一窍不通,此刻听石清一番讲述,登时省悟,失声道:"他们奉我为帮主,莫非……莫非是要我做替死鬼?"

石清叹了口气,道:"本来嘛,真相尚未大白之前,不该以小人之心,度测江湖上的英雄好汉,但若非如此,长乐帮中英才济济,怎能奉你这不通世务的少年为帮主?长乐帮是最近数年才崛起的一个大帮,当我和你在候监集相会之时,江湖上还没'长乐帮'三字。"

"据我推测,长乐帮近年兴旺很快,帮中的首脑们算来龙木岛的铜牌请柬又届重现之期,这一次长乐帮定会接到请柬,他们事先便物色好一个和他们无甚渊源之人来做帮主,事到临头之际,便由这个人来挡过这一劫。"

石破目光茫然,实难相信人心竟是如此险恶,但石清的推想合情合理,实不由得不信。

闵柔也道:"孩子,长乐帮在江湖上名声甚坏,虽非无恶不作,但行凶伤人,恃强抢劫之事,着实做了不少,尤其不禁淫戒,更为武林中所不齿。帮中的舵主香主大都不是端人,他们安排了一个圈套给你钻,那是半点也不希奇的。"

石清哼了一声,道:"要找一个人来做帮主,玉儿原是最合适的人选。他忘了往事,于江湖上的风波险恶,又是浑浑噩噩,漫不在意,只是他们万万没料想到,这个小帮主竟是玄素庄石清、闵柔的儿子。这如意算盘,打起来也未必如意得很呢。"说到这里,手按剑柄,遥望东方,那正是长乐帮总舵的所在。

闵柔道:"咱们既识穿了他们的奸谋,那就不用担心,好在玉儿尚未接到铜牌请柬。师哥,眼下该当怎么办?"

石清微一沉吟,道:"咱三人自须到长乐帮去,将这件事叫穿了。只是一来这些人老羞成怒,难免动武,咱三人寡不敌众;二来也得有几位武林中知名之士在旁作个见证,以免他们日后再对玉儿纠缠不清。"

闵柔道:"浙江嘉兴府玄戟杨光杨大哥交游广阔,又是咱们至交,不妨由他出面,广邀同道,同到长乐帮去拜山。"

石清喜道:"此计大佳。江南一带武林朋友,总还得买我夫妇这个小小面子。"

要知石清夫妇在武林中人缘极好,二十年来仗义疏财,扶难解困,只有他夫妇去帮人家的忙,从来不求人做过什么事,一旦要人相助,自是登高一呼,从者云集。

当下一家三口取道向东南嘉兴府行去,在道上走上了三日,这一晚在龙驹镇住宿。那龙驹镇并不甚大,倒也市肆血繁盛,三个人在一家安商客店中借宿。石清夫妇住了间上房,石破天在院子的另一端住了间小房。

闵柔爱惜儿子,本想在隔房找了一间宽大上房给他住宿,但上房都住满了,只索罢了。

当晚石破天在床上盘膝而坐,用了会功,只觉神清气畅,全身真气流动,灯下看双掌时,掌心中的红云青筋已若有若无,褪得极淡。他不知那两葫芦毒酒都已作极强的内力,还道连日运用内功,已将毒药驱出了十之八九,心下甚喜,便即就枕。睡到中夜,忽听得窗上剥啄有声,有人在轻轻敲窗。

石破天翻身而起,低问:"是谁?"只听得窗上又是得得得轻击三下,这敲窗之声,甚是熟习,石破天心中怦的一跳,问道:"是叮叮当当么?"窗外丁珰的声音低声道:"自然是我,你盼望是谁?"

石破天听到丁珰说话之声,又是欢喜,又是着慌,一时说不出话来,只听得嗤的一声,窗纸穿破,一只手从窗格中伸了进来,扭住他的耳朵,重重一拧,听得丁珰说道:"还不开窗?"

石破天吃痛,却生怕惊动了父母,不敢出声,忙轻轻将窗格推开。丁珰跳了进来,格的一笑,道:"天哥,你想人不想?"

石破天道:"我……我……我……"连说了三个"我"字,却说不下去了。

丁珰嗔道:"好啊,你不想我,是不是?你只想那个新和她拜天地的新娘子。"

石破天道:"我几时又和人拜天地了?"

丁珰道:"我亲眼瞧见的,还想赖?好吧,我也不怪你,这原是你风流成性,我反而喜欢。那个小姑娘呢?"

石破天道:"不见啦,我回到山洞去,再也找不到她了。"

丁珰嘻嘻一笑,道:"菩萨保佑,但愿你永生永世也找不着她。"

石破天道:"你爷爷呢?他老人家好不好?"

丁珰伸手到他手臂上一扭,道:"你也不问我好不好?啊!"

原来石破天体内的真气发动,将她两根手指猛力向外一弹。

石破天道:"叮叮当当,你好不好?我给你抛到江中,幸好掉在一艘船上,没有死。"

丁珰道:"什么幸好掉在一艘船?是我故意抛上去的,难道你不知道?"

石破天忸怩道:"我心中自然知道你待我好,只不过……只不过说起来有些不好意思。"

丁珰噗哧一笑,道:"我和你是夫妻,有什么不好意思的?"

两个人并肩坐在床沿之上,身侧相接,石破天鼻端闻到丁珰身上微微的兰馨之气,不禁有些心猿意马,但想父母就在隔房,这件事不知父母有何主张,伸出右臂本想去搂她肩头,但轻轻碰了一碰,又缩回了手。

丁珰道:"天哥,你老实跟我说,是我好看呢,还是你那个新的老婆好看?"

石破天叹道:"我那里有什么新的老婆?就只你……只你一个老婆。"

丁珰大喜,伸臂抱住他的头颈,便在他嘴上亲了一吻。

石破天只羞得满脸通红,不知如何是好,想要推拒,又不舍得这温柔滋味,想伸臂反抱,却又不敢。

丁珰虽然行事大胆任性,究竟是个黄花闺女,情不自禁的吻了石破天一下,心下好生后悔,一缩身,便躲到床角中去,抓过被来,裹住了身子。

石破天犹豫半晌,低声唤道:"叮叮当当,叮叮当当!"丁珰却不睬他。

石破天叹了口气,坐到椅上,伏案竟自睡了。

丁珰见他将床让给自己,心想:"我终于找着他啦!"连日奔波,这时心中甜甜地,只觉娇慵无限,过不多时竟自沉沉睡去。

睡到天明,只听得有人打门,闵柔的声音叫道:"玉儿,起来了吗?"

石破天应了声,道:"妈!"站起身来,向丁珰望了一眼,不由得手足无措。

闵柔道:"你开门,我有话说!"石破天道:"是!"略一犹豫。便要去拔门闩。

丁珰大羞,心想自己和石破天深宵同处一室,虽是以礼自持,旁人见了这等情景却焉能相信?何况进来的乃是婆婆,被她轻贱,日后又怎有面目见人?一回头推开窗格,纵身便要跃出,但斜眼见到石破天,心想好容易才找到石郎,这番分手,不知何日又再会面,连打手势,要他别去开门。

石破天低声道:"是我妈妈,不要紧的。"双手已碰到了门闩。

丁珰大急,心想:"是旁人还不要紧,是你妈妈却最是要紧。"再要跃窗而逃,其势已是不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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