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主角那么多,那么厉害,为什么金庸就偏爱痞子韦小宝?

发布时间:2020.1.2

  说谎,整人。唯一会的功夫就是挨打时就逃,谁都没有他溜得快。这就是金庸笔下的韦小宝。相对于萧峰、郭靖等威名赫赫的侠之大者,他应该是一个叛逆的角色,然而他的人物形象却是最丰满的,让人又气又爱。

主角那么多,那么厉害,为什么金庸就偏爱痞子韦小宝?

  人类只要存在一天,无论在生理上还是在精神上,他的变化都不会停止。作为整体的、根本的人性变化虽然缓慢,作为个体的、表象的人性特征却越来越丰富,越来越多变。金庸先生以极其丰富的武侠人物形象,为我们提供了解读人性的标本,夸张、变形、隐喻之中,仍能让我们触摸到人性由二元对立而走向悖论同一的真谛。

  如果说众多主角或配角都能相对容易的贴上一个人性的标签,或善或恶,或正或邪,或美或丑,即便在其命运流程中充满了扑朔迷离的人性转化,读者也可以轻而易举地把握这些人物的内心世界、情性转折,但惟有一个人物,让人啼笑皆非、无从下手,这就是有“反英雄”“反侠客”之称的韦小宝。

  胸无大志却什么大事都做了的韦小宝,出身于妓院,熏染于市井,一身惫懒、油滑、贪婪、狡狯模样。

  他不学无术,文不能吟诗作赋,甚至说不全一个“驷马难追”的成语,武不能安身自保,只能靠一把匕首、一件宝衣、一套神速的逃跑技术,加上石灰、蒙汗药、化尸粉而逢凶化吉、战无不胜。

  他油嘴滑舌、见风使舵、溜须拍马,极尽机警权诈之能事,而且贪财好色,嗜赌成性,不知廉耻,不懂伦常,走到哪里都大肆敛财,敲诈勒索,贪污腐败,狂追女人不惜横刀夺爱,花天酒地全无半点斯文。遑论满嘴秽语,一肚子鬼主意,而且精于官场权术,政治阴谋。

  以一个地道的流氓小痞形象混迹于官场、情场而能“通吃”,韦小宝的确具足反讽意味,代表了一些国人显而易见的劣根性,鲁迅笔下阿Q 的精神胜利恐怕远远不能与之相比。

  但这样一个满身积污纳垢的人物,在金庸笔下却成就了多少英雄豪侠、忠义之士也未能成就的伟业,在读者心中也占据了多少大牌角色、风流人物也未能占据的地位,情由何在呢?除了金庸以喜爱之心、游戏之笔而进行的活灵活现的外部塑造,恐怕只能从韦小宝极其多样和多变、充满悖论而又绝对同一于自身的人性视角去考察。

主角那么多,那么厉害,为什么金庸就偏爱痞子韦小宝?

  其一,他一方面狡诈权变、诡计多端,一方面又真情流露、极尽真诚。

  韦小宝与康熙少年时代结下的情意之所以能一直得以延续,与他这份真诚情意密切相关。他当天地会香主,做神龙教白龙使,其实全在康熙掌握之中。而康熙之所以在利用的同时有一份纵容,是因为“这小子便有千般不是,对我毕竟有忠爱之心”。

  当他决定冒着被灭口的危险向康熙吐露太后寝宫的秘密时,他“握住了康熙的手,颤声道:‘小玄子,我再叫你一次小玄子,行吗?’”接下去,他说:“有一件机密大事,要跟我好朋友小玄子说,可是不能跟我主子万岁爷说。皇上听了要砍我的脑袋,小玄子当我是朋友,或者不要紧。”

  对自己的角色、地位、险境、后果都有明智判断的情况下,仍能冒死相告,这就把韦小宝同一个真正的名利之徒、险恶之人区别开来。而面对师父陈近南的死,韦小宝流露出的痛苦也十分令人感动,一直都在滑稽幽默谐谑气氛中的他不禁悲从中来:

  韦小宝哭道:“师父死了,死了!”他从来没有父亲,内心深处,早已将师父当成了父亲,以弥补这个缺陷,只是自己也不知道而已,此刻师父逝世,心中伤痛便如洪水溃堤,难以抑制。原来自己终究是个没父亲的野孩子。

  ——《鹿鼎记》

  纵使顽劣,孩童之心毕竟稚弱可怜,对人间真情的渴望其实一直都是这个少年内心的隐痛,读者不能不寄予一份同情怜惜。

  其二,他一方面见风使舵,机警油滑,周旋于官场时进退有度、游刃有余,一方面不惧艰险,坚韧不拔,为情为爱热诚一片,甚至具足英雄气概。

  为人所不齿的是为了追求阿珂,他耍尽手段,捉弄情敌,逼婚蒙骗,无所不用其极。但他所表现出来的死缠烂打、不惧生死的精神倒也痴心可嘉:

  阿珂大怒,喝道:“到了此刻,你还胆敢向我风言风语?”纵身而前,举刀向韦小宝头顶砍落。

  韦小宝大骇,急忙跃开闪避。阿珂喝道:“你走不走?”韦小宝道:“你就算将我碎尸万段,我变成了鬼,也是跟定了你。”

  面对西藏喇嘛的大刀,他横下一条心:

  “一夫拼命,万夫莫当。为了要娶你做老婆,只好拼命了。”

  韦小宝见到刀光闪闪,实是说不出的害怕,心想倘若他当真一刀砍在自己头上,别说脑袋一分为二,连身子也非给剖成两片不可。只是一来不能真的跟这喇嘛动手,除了使诈,别无脱身之法;二来他好赌成性,赌这喇嘛听了自己一番恐吓之后,不敢砍自己脑袋和项颈,这场赌,赌注是自己性命。

  ——《鹿鼎记》

  便是对阿珂的妈妈、绝世丽人陈圆圆的倾慕,虽有悖伦常,却因真情流露而并无猥琐不堪之感:

  韦小宝不明她话中所指,但见她微笑时神光离合,愁苦时楚楚动人,不由得满腔都是怜惜之意,也不知她是甚么来历,胸口热血上涌,只觉得就算为她粉身碎骨,也是甘之如饴,一拍胸膛,站起身来,慷慨激昂的道:“有谁欺侮了你,我这就去为你拼命。你有甚么为难的事儿,尽管交在我手里,倘若办不到,我韦小宝割下这颗脑袋来给你。”

  说着伸出右掌,在自己后颈中重重一斩。如此大丈夫气概,生平殊所罕见,这时却半点不是做作。

  ——《鹿鼎记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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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其三,他一方面坑蒙拐骗,撒谎不眨眼,一方面又重情重义,尤其是将江湖义气奉为道德准则,凡事“义”字当头,需要时总能挺身而出,甚至为朋友担风险、丢官职都在所不惜。

  当然,金庸先生以十分诙谐的笔法娱乐化了这位“韦爵爷”行侠仗义的过程。他在大忠大义与不忠不义、大是大非与黑白颠倒之间常常摇摆不定,左右算计,其“义气”就显得不是那么正气浩然、慷慨以赴。当官府悬下赏格要杀茅十八时,且看韦小宝心思电转:

  “我如得了这一千两赏银,我和妈娘儿俩可有得花了,鸡鸭鱼肉,赌钱玩乐,几年也花不光。”随即,他否定了自我:“操你奶奶! 出卖朋友还讲什么江湖义气?”说道:“就算有一万两,十万两银子的赏金,老子也决不会通风报信。”但心中转念却想:“倘使真有一万两,十万两银子的赏格,出卖朋友的事要不要做?”

  最终“义气”战胜了诱惑,他说道:“茅大哥,你放心,倘若公差捉住了我,就算是杀了我脑袋,我也决不说你就是茅十八。”

  ——《鹿鼎记》

  饶是如此,在与吴三桂斗智斗勇的过程中,他却表现得当机立断,处事之果敢为他人所不及。在难以计数的险境中,他常常下面吓得尿水淋漓,上面却是谈笑自若,出手如神,且有大丈夫气概。

  而当康熙要他镇压各地反抗势力包括天地会时,他无论如何不能从命,只好选择退隐,保全了一个“义”字,也保全了自己最珍贵的人性闪光点。

主角那么多,那么厉害,为什么金庸就偏爱痞子韦小宝?

  其四,他一方面不学无术,拜了那么多高手为师,武功却始终不足以自保,一方面洞悉人性弱点,时刻把握对方心理,把处事之哲学用得玲珑透彻。

  而且韦小宝非常有自知之明,懂得收敛,知道给别人留有余地,也肯于自贬自抑,能屈能伸,决不胡乱逞英雄。

  就像他自己说的:“我就功名富贵也要,金银财宝也要,美貌女子更加要,只是皇帝不想做,给了我做,也做不来。” 从很多事例都可以看出,他有着天生智慧的求存之道,极度顽强的自然生命力。

  其五,他一方面趋炎附势、攀缘权贵,一方面又平等待人、无分贵贱。

  对贵为公主的建宁,他打骂如常,对丫头出身的双儿,他亲厚有加。在对双儿的态度上最能体现他一派少年心性,嘴甜如蜜,调笑逗趣,绝不因为双儿是个丫头而低看了她。

  韦小宝十分真诚地奉持人人平等的信念,不摆姿态,不拿架子,让双儿感受到了一份平等的、作为人的尊重。

  其六,他一方面大肆敛财,敲诈勒索无所不用,一方面慷慨大方,最懂得钱只是一种工具。

  为了救助伤重的白衣尼,他将雪参和玉蟾制成的几有起死回生之功的三十颗药丸倾囊相授,至于他给手下侍卫奴才、相交的朋友兄弟、所要打点的各路官员等等,所花的钱财更是不计其数。大家都知道这位爵爷“出手豪阔,只要遇上了他,必有好处”。

  就是这样一个韦小宝,其基调是快乐滑稽的,几近丑角,细细品味,其个性却深刻而独特。他的诸多毛病全无恶意,不成其恶,他的许多好处却是珍贵罕见且具有现实意义的品性。以“义”,以“情”,以“真”,使他在人性的两极之间自由游走而能保持微妙的平衡,无违于天性自然,无违于个性自在,成为一个完整意义上的人。

  金庸曾说:“我比较喜欢最后一部《鹿鼎记》。书中男主角小宝完全是一个叛逆的角色:说谎,整人。唯一会的功夫就是挨打时就逃,谁都没有他溜得快,我的目的是希望写的现实一点,在某种程度上反映中国人性格上好的一面和坏的一面,有一些自省的意义。”

  不管读者是喜爱还是憎恶,是褒扬还是挞伐,韦小宝就是韦小宝,是人性丰富性多变性的集大成者,是真实而生动的悖论同一。

  金庸以极负责任的游戏笔法,为武侠世界贡献了这个无与伦比的反侠人物。韦小宝之后,再无更丰富更多变的人性可供驱遣表达,金庸武侠戛然而止,也是势所必然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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